居士今日要務,唯當謝絕人事一心念佛

《與茅靜遠居士書》是省庵祖師寫給茅靜遠居士的一封書信,原存於《省庵法師遺書》中。東林寺印經處印有《省庵大師遺著》,九州出版社最近亦印行了《行策大師省庵大師文集》,皆收錄了此一書信。

省庵祖師專門面向居士的開示遺存並不多,如《示呂居士偈》《與茅靜遠居士書》《贈東阿居士二首》《將赴浙中留別朔方居士》等,而尤以《與茅靜遠居士書》言辭最為懇切,所示最為精要,最值得修行淨土的居士反覆涵詠。今就後學學習此書的體會作一報告,請各位大德惠正!

一、茅靜遠居士其人

茅靜遠居士,我們對他的情況了解得不多。彭紹升生年略晚於茅靜遠,但其所著《居士傳》並未收錄茅居士,可能是時代太近的緣故。所見資料中《杭州府誌》《東城記餘》(又名《東城小誌》)《國朝畫識》所載皆極簡略,惟《北郭詩帳》所引梁文泓《籜園詩文鈔·茅靜遠家傳》較詳,引之如下:

「茅瀚,字靜遠,仁和人,本姓陳。性慈和,勇於為善。好觀書作畫,畫入能品。江淮燕趙間,得尺幅珍若夜光。喜放生,歲活(qiú)、鱔(shàn)、黽(měng)、龜、鱉、蠃(luǒ)、蛤(gé)以億計。一夕出,遭牽牛者,若知瀚能活之,觳觫(húsù)殊甚。詢之,將就屠,遂贖舍之。嘗重建城北拱宸橋,主辦京師全浙會館。總制李敏達公器之,見則呼為善人。敏達欲鑿橫渠城中,瀚為殘地脈,四爭乃止。積行上聞,恩敘五品大夫。」

又,《東城記餘》卷上載茅靜遠晚年皈依佛門,法名寶善,曾於乾隆二年建橋,即以寶善名橋。

由此可知茅靜遠居士約略生平,具有一般名人居士的特點。一是能書善畫,二是樂於行善,曾建拱宸橋、寶善橋等。這樣一個名人居士願意親近佛法,無論僧俗都是十分歡迎的。省庵祖師和寶善居士有緣,所以對他也是特別掛念,特地寫了這封信給他。

二、居士修行的歧途與要點: 書信的啟示

「前三月下旬返自四明,過訪居士,適遇他出,悵然而去。尋歸回龍,茲又一月餘矣。因數子相勸,欲講《法華》,特到杭請經,因得致書於足下。」

約在雍正三年(1725年)三月下旬,省庵祖師由四明(今寧波)到杭州拜訪寶善居士,恰好碰上居士外出,未能相遇,便返回到回龍寺。一月後,因眾人請講《法華經》,便於五月間到杭州請經,而寫了這封信給寶善居士。

省庵大師於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壬辰夏第一次到四明阿育王山頂禮釋迦牟尼佛舍利,康熙五十八年己亥春三月,再次前往四明阿育王山。自康熙五十九年庚子春開始,在阿育王山啟建涅會,共十年。此中所謂返自四明,即指在阿育王山二月辦完涅法會後返迴迴龍寺,途中經杭州拜訪寶善居士,張景崗居士言,其年當在康熙六十年後,約在雍正三年。回龍寺,當在浙江某地,離杭州不遠,但不知體位置。

「居士造橋事畢,可謂莫大之功。然居士之心,好善無倦,一善甫完,復作一善。美則美矣,其如生死大事何?」

寶善居士勇於為善,有放生、造橋兩大端,「一善甫完,復作一善」。所造之橋有拱宸橋、寶善橋等,被時任浙江總督李衛呼為善人,其佳評俱如前引。

「苟不以生死大事為急,而孜孜為善,所作善事如須彌山,皆生死業緣,有何了日?善事彌多,生死彌廣,一念愛心,萬劫纏縛,可不懼耶!」

善事非是無功德。儒家經典《易經》中講:「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別譯雜阿含經》卷第三:「行善自獲善,行惡惡自報。」因果報應如影隨形,絕無虛假。

印光祖師也鼓勵居士行善。在《一函遍復》中,他告訴我們:「念佛之人,必須孝養父母,奉事師長,慈心不殺,修十善業。」又說:「念佛最要緊是敦倫盡分,閑邪存誠,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存好心,說好話,行好事。力能為者,認真為之。不能為者,亦當發此善心,或勸有力為之。或見人為,發歡喜心,出讚歎語,亦屬心口功德。」

但善事所得功德尚屬生死業緣、人天福報,不能了脫。結下生死業緣,即使能獲得較好的人天福報,享受人天間的富貴,但世世生死輪迴,萬劫不脫,不讓人懼怕嗎?可見淨業修行首要的是以生死心為切!

省庵祖師在《勸修淨土詩》中將人間比作通達淨土的驛站,鼓勵儒士莫作停留:「好尋歸路思安養,莫認郵亭作故宮。」

所以,善事非不可為,但不若生死大事為急。印光祖師《一函遍復》中特別指出:「凡誦經、持咒、禮拜、懺悔,及救災、濟貧,種種慈善功德,皆須迴向往生西方。切不可求來生人天福報,一有此心,便無往生之分。而生死未了,福愈大則業愈大,再一來生,難免墮於地獄、餓鬼、畜生之三惡道中。若欲再復人身,再遇淨土即生了脫之法門,難如登天矣。佛教人念佛求生西方,是為人現生了生死的。若求來生人天福報,即是違背佛教。如將一顆舉世無價之寶珠,換取一根糖吃,豈不可惜。」

此段,省庵祖師批評了居士修習佛學易入的歧途之一:勇於行善而不以生死大事為急。總之,一切應以生死大事為急。

「居士世間公案,久已參透,西方淨業,久已修習。然而生死心不切,家緣撇不下,人情謝不去,念佛心不專,何也?將名根不斷耶?抑愛念牽纏耶?」

一些居士雖然參盡世間公案,知道很多道理,也修習了多年淨業,但生死心不切,世間緣分撇不下,念佛心不專。

省庵祖師這裡繼續指出居士修行的第二種歧途:即醉心於參究公案而不能出,久習淨業而念佛心不專。究其原因,莫非名根不斷,愛念牽纏。大師《示禪者念佛偈》:「一句彌陀,頭則公案,無別商量,直下便判。」又說:「一千七百公案,一刀斬斷。」即指出莫要迷戀於世間公案,彌陀佛號才是最高公案。

所謂生死心不切,念佛心不專,亦可以說未能發菩提心。大師《示呂居士偈》:「念佛無難事,所難在一心。一心亦無難,難在斷愛根。」所謂一心,即菩提心,所謂愛根,即對自身和名利的愛念。

省庵祖師在《勸發菩提心文》中說:「嘗聞入道要門,發心為首;修行急務,立願居先。願立則眾生可度,心發則佛道堪成。苟不發廣大心,立堅固願,則縱經塵劫,依然還在輪迴;雖有修行,總是徒勞辛苦。故《華嚴經》云:‘忘失菩提心,修諸善法,是名魔業。’」這裡更明確地指出發心立願往生西方淨土對淨業行人的重要性,同時引《華嚴經》指出,即使修諸善法,亦要不忘菩提心,否則如同魔業,何談了脫?

《勸發菩提心文》中還列舉了居士修行的不當之處:「世有行人,一向修行,不究自心,但知外務,或求利養,或好名聞,或貪現世欲樂,或望未來果報。如是發心,名之為邪。」這同本書中對茅居士的批評相一致,值得我們注意。

於此二者,宜加審察。苟不把家緣世事一刀斬斷,六字洪名盡力提起,慾望娑婆之脫,安養之生,難矣!不生安養而欲脫生死,不脫生死而欲免墮落,抑又難矣!縱一生兩生不失人身,濟得甚麼事?

所謂二者,當指名根、愛念,亦即世事、家緣。修行的安穩之道,是生安養而脫生死,脫生死而免墮落。這裡省庵祖師重複說到所謂行善,僅能免失人身,不能了生死。

慧遠祖師當年在給劉遺民居士的信中亦曾提道:「每尋疇昔遊心世典,以為當年之華宛也。及見《老》《莊》,便悟名教是應變之虛談耳。以今而觀,則知沉冥之趣,豈得不以佛理為先?苟會之有宗,則百家同致。」一般居士多有修習儒道經典的經歷,但這些尚屬世間公案,沉冥之趣,必以佛理為先,了脫生死,舍佛教而無他。慧遠祖師方便,以自己的經歷說來,更讓人親切,引導諸居士舍儒道而至釋迦,或以佛家為宗,會通儒道。

「嗟乎!居士慧心如此明利,家緣如此豐足,繼嗣如此賢能,事事適意,尚不能放下萬緣,一心念佛,為天負人耶?為人負天耶?不以念佛為急,而以世間小善為急,不以生死大事為先,而以人天福報為先,是不知先後也。居士雖不求福,而常作福,雖欲出生死,而反入生死,皆由不知所緩在彼,所急在此,致使北轅適越,卻步求前也。」

省庵祖師直截了當地告訴寶善居士,其當前的障礙在於不能一心念佛!不知緩急,不知先後!「不以念佛為急,而以世間小善為急,不以生死大事為先,而以人天福報為先」。此是多數居士之通病。

「居士今日要務,唯當謝絕人事,一心念佛。加以‘齋戒’二字,尤為盡美。大抵西方佛國,非悠悠散善所能致。萬劫生死,非因循怠惰所能脫。無常迅速,旦暮即至,安得不為之早辦耶!」

省庵祖師建議寶善居士:「謝絕人事,一心念佛。」謝絕人事是因為「西方佛國,非悠悠散善所能致」,一心念佛是因為「萬劫生死,非因循怠惰所能脫」。「加以齋戒,尤為盡美」。齋戒是保持清淨心,不為人事動心,專為念佛用心的方法。省庵祖師在修行方法上提出了至簡至要的三點:謝絕人事,一心念佛,加以齋戒。

慧遠祖師亦曾勸勉劉遺民諸人:「君諸人,並為如來賢弟子也,策名神府,為日已久。徒積懷遠之興,而乏因籍之資。以此永年,豈所以勵其宿心哉?意謂六齋日,宜簡絕常務,專心空門。然後津寄之情篤,來生之計深矣。」這裡慧遠祖師亦指出劉遺民等人雖然早為佛弟子,但一直未能得門而入,關鍵在於無「因籍之資」。慧遠祖師的建議是「六齋日,宜簡絕常務,專心空門」。這同省庵祖師提出的「謝絕人事,一心念佛,加以齋戒」是完全一致的!

「衲所知識者甚寡,知識之中求可以語此事者尤寡。舍居士一人,而深以期望者誰哉?倘不以人廢言,幸加努力。若曰吾不能也,則亦無可奈何矣。」

以上省庵祖師嚴厲地指出寶善居士修行的歧途,並給出了修行的正道,諄諄教誨,曉之以理。此段則進一步提出殷切的希望,厚誼切切,動之以情。

三、餘論:居士修行應當結社

以上省庵祖師指出居士修行的主要歧途在於勇於世間散善,甚至醉心於此。究其原因,主要在於出離心不強,生死心不切,不明緩急輕重,其解決辦法則是謝絕人事,一心念佛,並加以齋戒。這是省庵祖師開示給茅靜遠居士的修行要門,對我們後學之人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後學以為,居士修學之所以有如此困境,主要還在於周圍障緣太多。特別是初發心者,初學者,由於信心還不是那麼堅固,修行還做不到何時何地皆能用功那樣圓潤自如,因而要特別重視選擇周圍的環境。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呢?其實歷代祖師早已給我們指明了道路,那就是結社修行。

我們知道,有四位以上僧人以戒和同修、見和同解、身和同住、利和同均、口和無諍、意和同悅之「六和敬」法一起修行共住的團體,稱為僧團。而在家居士混跡於俗塵之中,他要養活家人,他要應酬交際等等,障緣自然很多,要做到一心念佛,的確不容易。那麼,他怎樣才能保持精進的道心呢?後學以為,只能走結社的道路,這是一條從慧遠祖師開創出來,一直到省庵等後代祖師都在堅持的,最適合居士修行的道路。

佛教結社自慧遠大師在廬山東林寺結白蓮社開始。這是慧遠大師慈悲,為了接引劉遺民等居士而方便開創的特別適合居士修行的團體。結社這種方式由出家師父指導,接納在家居士參與同修,共同發願,共同修行,共同往生。由於有了師父指導,有了共修的場地和環境,就能較好地對治居士在俗世所處的困境,護持居士修行的道心不失,從而逐漸達到一心念佛的境界。這也是在藉助阿彌陀佛他力的基礎上,進一步藉助僧團和結社的他力,對治我等凡夫的習氣。

省庵大師也是讚成結社的。他在《將赴浙中留別朔方居士》中說:「遠公社裡舊遺民,世外相逢說往因。千里關山兩芒(juē),半瓢風月一閑身。扁舟細雨孤燈夜,殘雪寒梅古寺春。準擬明年修白業,與君同作種蓮人。」表達了省庵大師與居士共同結社的願望。雍正七年(1729年)冬天,杭州居士茅靜遠等人與梵天寺省躬、一葦等恭請省庵祖師住持鳳凰山梵天寺,大師遂於寺中結社,開淨業堂。似乎茅靜遠居士對省庵祖師的話是認真聽進去了。省庵大師當時作有《淨業堂規約》和《念佛規約》,其中亦特別提到:「宜禁止遊行」「宜謝絕迎送」「宜屏棄雜務」「不得應酬人間佛事」等等。結社期間,大師另有《寸香齋詩》等,規定日常見客,寸香而已。一代祖師尚且如此,下愚居士敢不惕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