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智度論》一百卷,龍樹造,姚秦弘始四年(402)夏,鳩摩羅什於長安逍遙園中西明閣上創譯,至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乃訖(見《大智論記》和《開元釋教錄》)。此論是解釋《摩訶般若波羅蜜經》(也稱《大品般若》,即一再翻譯過的《放光般若》、《光讚般若》和後來唐玄奘譯的《大般若經》第二分)的論著。首緣起第一,略述佛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的因緣。繼釋經初其中如是我聞一時第二,乃至釋初其中信持無三毒第五十二,是為釋《序品》第一。順次以下釋《報應品》 (《即奉缽品》)第二,乃至釋《囑累品》第九十,是為釋摩訶衍(大乘)論。般若波羅蜜,摩訶衍一義,但名字異(論卷四十六)。摩訶衍空般若波羅蜜亦空,空又一故(卷五十二)所以《大智度論》釋般若也就是釋摩訶衍論。《龍樹傳》說他著有《優菩提舍》(論議)十萬頌,這種體裁是解釋經文並加以發揮的,可能就是指的《大智度論》。

  羅什譯《大智度論》不久,又兼譯《大品般若》,首先對舊譯用原文作了訂正,以後又據《大智度論》再次改動經文,並從經本楷定論義。如於《大品般若》品目名稱的確定,就是以釋論精神作依據,對《光讚》、《放光》的品目有所整理改定,把《序品》之外的各品都改動了,一方面對舊本略有開合,另一方面改定了一些品名。在改定中還可以看出貫徹龍樹釋論的精神之處。最明顯的要算第七品。羅什名這品為《三假名》(法假、受假、名假),而《放光》名為《行品》,《光讚》名為《分別空品》,玄奘譯的《大般若經·二分》又標《善現(須菩提)品》,都不能像羅什用"三假"一名那樣能表現出這一品的主要內容。三假不僅是這一品的中心,也是全經的中心,在龍樹看來,般若的整個精神就在以假成空,以假顯空。主要以三假貫徹於般若的全體,從而構成空觀。
  《大智度論》對般若學的重要於此可見。

  此論的譯本一百卷,尚非全譯。僧叡在《大智釋論序》中說:"論之略本有十萬偈,偶有三十二字,並三百二十萬言。胡夏既乖,又有繁簡之異,三分除二,得此百卷,於大智三十萬言,玄章婉旨朗然可見。"只有論的初品三十四卷解釋經文初品的一品,是全譯出的。二品以下,羅什認為華人喜簡,不習慣於繁瑣議論,只略取其要,以釋經文大意,不再備譯廣釋,仍有一百卷。因為經文初品主要闡述名相事數,恰是二百多年來中國佛學家一直搞不清楚的問題,詳譯出來,原原本本地加以解釋,就可適應學者研究的要求;至於其餘闡明義理部分,簡化一些也無妨,因此刪節不少,三分除二。

  此論的體裁,《大智釋論序》中說:"其為論也,初辭擬之,必標眾異以盡美;卒成之終,則舉無執以盡善。"就是說光舉出對法相的各種不同解釋,以此為盡美;最後歸結為無相、實相,以此為盡善。這種方法在論的初分尤為明顯。龍樹所著的《大智度論》等書中,大小乘的最初交涉,歷歷可見。

  一、龍樹所講的空,是般若波羅蜜的中道實相,以二諦相即來解釋實相,從真諦來看是空,從俗諦來看是有,既看到空,也看到非空,同時又不著兩邊,於是便成為非有(空)非非有(非空)的中道,即般若波羅蜜。所以論第十八卷中說:"若人入此三門,則知佛法義不相違背,能知是事即是波羅蜜力,於一切法無所窐礙。若不得般若波羅蜜法,入阿毗曇門則墮有中,若入空門則墮無中,若入蜫勒門則墮有無中。"可見龍樹所主張的是中道實相。

  二、此論性質本非毗曇,當時大乘無獨立毗曇,其分別法相所資自必取諸小乘。不同小乘的意義而同小乘的體例。《智論》於小乘毗曇引文不下三十餘處(參照呂澂《阿毗達摩泛論》)。

  三、大乘小乘對舉,境行果三法法皆對。大小乘有以境為對的:聲聞乘多說眾生空,佛乘說眾生空法空(卷四)。聲聞中無犍闥婆城喻,有種種餘無常喻;色如眾沫,受如泡,想如野馬,行如芭蕉,識如幻等(論卷六)。大小乘有以行為對的,阿毗曇義中,是空解脫門緣苦諦攝五眾,無相解脫門緣一法所謂數緣盡,無作解脫門緣三諦攝五眾。摩訶衍義中是三解脫門緣諸法實相,以是三解脫門觀世間即是涅槃(卷二十)。大小乘有以果為對的,聲聞極大思維所斷結生分住分滅分三時斷;佛則不爾,一生分時盡斷。聲聞人見諦所斷結使生時斷、思惟所斷三時滅、佛則見諦所斷思惟所斷無異。
  聲聞人初入聖道時,入時與達時異,佛則一心中亦入亦達。聲聞人有二種解脫,煩惱解脫少障解脫,佛有一切煩惱解脫,亦有一切法障解脫,佛自然得智慧,諸聲聞人隨教道行得(卷二十四)。

  四、小乘也說大乘,慈以樂與眾生故,《增一阿含》中說有五功德;慈心於《摩訶衍經》處處說其功德,如《明網菩薩經》中說菩薩處眾生中行三十二種惡,漸漸增廣轉成大悲(卷二十)。

  五、大乘不離小乘。三十七品,三三昧等皆聲聞法,菩薩用三十七品到涅槃城,用三三昧入城三門,而以四禪、四空、四無量、八背舍、八勝處、九次第定,十一切處試心知得柔軟自在,隨後能入。

  六、般若必以空為用。佛法中不可得空,於諸法無所礙;因是不可得空,說一切佛法十二部經,譬如虛空,本無所有,而一切物皆依其長成(卷二十五)。

  七、同一事而有二種意義。般若有二種,一與諸天聲聞菩薩共說,二與十住具足菩薩說(卷三十四)。無所得有二種,一所求不如意名無所得,二實相無決定名無所得(卷十八)。

  八、備舉兩端。諸佛二種說法,先分別諸法,後說畢竟空(卷二十六)。法亦有二種,一者三藏十二部法聚,二者三學聖道解脫涅槃法義(卷二十二)。觀相有二種,一者觀一切法有相,地重水濕風動火揚;二者觀一切法無相,和合因緣生無自性(卷十八)。菩薩行有二種,一者觀一切法自性本空,二者從不舍離一切眾生(參照歐陽漸的《大智度論初品序》)。

  《大智度論》於釋義中,繁征博引,保存了許多已散佚而有價值的論議。如羅睺羅的《讚般若偈》二十一頌,對般若性德的各方面描寫得很徹底,特別第四頌把佛、般若、涅槃統一起來,認為是"三則一相,其實無有異"。又第十六頌:"言說為世俗,憐憫一切故,假名說諸法,雖說而不說。"提出說而不說,把俗諦和真諦統一了起來。

  《蜫勒論》失傳難考,《智論》卷十八謂其中有隨相門、對治門等種種諸門。隨相謂:"但說自淨其意,則知諸心數法已說;但說四念處,當知已說四正勤等餘門。何以故?同相同緣故。對治門如但說四顛倒,當知已有四念處義,譬如說藥已知其病,說病已知其藥。"由此可推知《蜫勒論》門的一般體例。

  龍樹的《大智度論》、《中論》、《十二門論》和提婆的《百論》這四部論,構成一個完整的體系,各論之間有著內在的聯繫。如僧叡在《中論序》中說:"《百論》治外以閑邪,斯文袪內以流滯,《大智釋論》之淵博,《十二門》觀之精詣,尋斯四者,真若日月入懷,無不朗然鑒徹矣!"在《大智釋論序》裡,僧叡更詳細地說到這一組織的內在關係:"釋所不盡,則立論以明之;論其未辨,則寄折中以定之;使靈篇無難喻之章,千載悟作者之旨,信若人之功矣。"就是說《智論》是依經作釋,解釋不能完全窮盡義理,因而立論以明之。"論"指《中論》、《十二門論》、《智論》所沒有完全講清楚的,《中論》等則以"折中"(即中道)的思想予以決定。換句話說,三論全部歸宿於中道。

  後來隋吉藏創立三論宗,弘揚關河三論,不把《大智度論》列入,也是因為"秦人好簡",就把百卷大部的《智論》除外,而四論的整個學說體系不算完備,實為可惜。

  東晉慧遠曾把《智論》節抄成二十卷的略本,在《大智論抄序》中說:"輙依經立本,係以問論,正其位分使類各有屬。謹與同止諸僧共別撰以為集要,凡二十卷,雖不足增暉聖典,庶無大謬。"這也是為的適應華人好簡的習慣,可惜僅存載在《出三藏記集》中的序文而已。

  註《智論》的書有南北朝時蜀地潼州遷善寺沙門釋慧影抄撰的《大智度論疏》,但已殘佚,僅存第一,第六,第十五,第十七與第二十四卷,也不完全。

  (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