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一阿含經》說:‘諸佛皆出人間,終不在天上成佛。’可知佛教的基本立場,便是為人類服務的。佛教雖常說一切眾生,能夠修道悟道的,確只限於人類。釋迦牟尼佛是以人間的肉身成道,表示凡有人身的,均有機會轉凡成聖。佛在成道之後,最初用來度脫五位比丘的法門,稱為‘四聖諦’,那便是指出人類由於不悟一切現象都是變化無常的,所以生在眾苦之中竟然不以為苦,而且為了追求無常虛幻的五欲享受,並且希望保障能有繼續不斷的五欲之樂而造種種惡業,這便是‘苦諦’及‘苦集諦。’佛陀所悟的便是這個無常即空的事實,轉告五比丘應當以修戒、定、慧的三無漏學、八正道來滅除苦諦及苦集諦,便是‘道諦’及‘苦滅諦。’

佛法將人的身心,及其所處的時空環境,稱為‘果報體’,又分成二部分,人的身心是‘正報’,所處的時空環境是‘依報’,此正依二報,便是人生及宇宙的全部,而此果報的動力中心,乃是業所形成的心識,稱為業識。由業識而形成具體的人,便是色、受、想、行、識的五蘊,其中色蘊是物質的眼耳鼻舌身的五根,此五根所接觸的是色聲香味觸的五塵;至於受、想、行、識的四蘊,是非物質的心理現象及精神現象。受苦報受樂報的是此五蘊身心,造惡業、造善業的也是此五蘊身心,因此五蘊所成的身心,是因造業而感得的果報,每一個人的五蘊身心所處的時空環境,也是由於造業而感得的果報,此即是說,每一個人的身命是業報體,每一個生命所處的時空環境,不論好或不好,也都是每一個生命各別擁有的業報體,此乃是一人一宇宙的生命觀及宇宙觀。

不過,若從佛的智慧來看,不論是個別的身心,或者是全體的宇宙,都不離無常的自然法則,任何一物都是無常的暫有,不是長久的恆有,故無不變的自性,故名為自性是空;五蘊所成的身心及其所處的時空環境,自性亦空。五蘊既空,凡夫所以為的我及我所有的一切,當然也是自性即空。自性空,即是不生不滅、不增不減、不垢不淨的真諦。若能悟得此一切現象自性皆空的真諦,便證無我的涅槃,便從苦集二諦獲得解脫。所以《心經》開頭便說:‘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這是佛學的基本常識,也是以心為中心,而又抽離了一切不離一切的環保思想。

若從佛學的角度來談心靈環保,便是基於離卻貪、嗔、疑、慢等的煩惱心,而開發智慧心及增長慈悲心的立場,來面對我們所處的環境。有了智慧心,便能使自己的身心,經常處於健康、快樂、平安的狀態;有了慈悲心,便能使他人也獲得健康、快樂、平安的身心。至於如何轉煩惱而成悲智?便是勘破五蘊構成的身心,是空不是我,此有兩個結果:一是不再造作自害害人的惡業;二是當下不受苦報,縱然處身於火宅之中,猶如沐浴於清涼池內。但是尚有無數的眾生不明此理,尚被困在貪、嗔、疑、慢等的煩惱火窟之中,所以要用此五蘊身心作為工具,救世救人,稱為菩薩行者。

當然,東亞思想中的中國大乘佛教,號稱有八大宗,那就是三論、唯識、天台、華嚴、淨土、禪宗、密宗、律宗,每一宗都有本體論、人生論、實踐論的教法,在此無暇逐一介紹。因為各宗所依據的經論不同,所持的觀點,也有出入,甚至同樣是依據眾生的如來藏心,天台宗主張一念心性具足三千(百界千如三世間),華嚴宗主張理體清淨不變(隨緣不變,不變隨緣)。同樣是天台宗派下的學者,有的持妄心觀,有的持真心觀。同樣是禪宗的第五祖門下,北方的神秀主張漸悟,南方的慧能主張頓悟。禪宗的四祖主張‘守一不移’,五祖主張‘看心’和‘守心’,六祖主張‘不著心’、‘不著淨’、‘亦不是不動’,他們三代之間,各有主張。同樣是修念佛法門,禪宗主張‘念佛心是佛’,淨土宗主張專念西方極樂世界的阿彌陀佛。同為馬祖道一這個禪師,先說即心即佛,後說非心非佛。以類似的例子看來,似乎複雜矛盾,他們的功能也都是為了自利利人。此乃出於因時制宜、因地制宜、因人的狀況制宜的方便;因有不同的時空及不同的人、不同的狀況,就可採用多元化的、多層面的教法來應對,只要能夠令人的身心健康、快樂、平安就好。

若從禪宗頓悟成佛的立場而言,乃是直指人心的,凡是用文字傳流的佛經祖語,不過是修證方向的指示牌,它們本身不代表方向所指的目的物,甚至有禪宗祖師把佛經祖語,比喻成葛藤絡索,這是說,如果死執文字的經教,反叫人受困擾。但是,沒有佛經祖語,還是不行,所以禪宗的《六祖壇經》,教人依據《淨名經》(即《維摩經》意譯)的‘直心是道場,直心是淨土’的開示,修行者應當‘於一切處,行、住、坐、臥,常行一直心’,便是‘一行三昧。’六祖又依據《金剛般若經》所說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主張‘心不住法,道即流通;心若住法,名為自縛。’應無所住是不將一切現象跟自我中心的利害得失連繫起來,而生其心是以無我的智慧心來應對處理一切的狀況,所以,心不住法(現象),佛道的智慧便在你的心中產生功用,心若住法(現象),自己便被此法所束縛而智慧的功能就不現前了。

因此,在六祖以後的禪宗祖師們,主張‘道在平常日用中’,主張吃飯飲茶都是解脫道及菩薩道,擔水打柴也是解脫道和菩薩道,日出而作日沒而息,都是修行,甚至百丈要求自己‘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因為若用無住的直心生活,便可時時都是身心健康、快樂、平安的時間,處處都是身心健康、快樂、平安的空間,所遇的人、所見的物、所做的事,也就無一不是好人、好物、好事了。所以,雲門文偃禪師也說‘日日是好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