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雲棲寺比丘袾宏輯

 

△楚石琦禪師

行 實

師諱梵琦,楚石其字也。寧波府象山縣人,姓朱氏。年九歲,授經於訥翁謨公。十六剃染,閱《楞嚴經》有省。隨元叟端公入京,聞西樓鼓聲,汗如雨下。因偈曰:“捉得紅爐一點雪,卻是黃河六月冰。”見元叟,元叟許可。會報恩虛席以待,師勉赴。而築室西齋,為終焉之計。師形軀短小,而神觀精朗。舉揚正法,無愧妙喜。世壽七十五,僧臘六十三,有《六會語錄》行世。

上 堂

除夜小參:“善哉三下板,知識盡來參。既善知時節,吾今不再三。諸仁者!一舉更不再舉,今已再舉。一聞更不再聞,今已再聞。頭頭上明,物物上了。如理如事,亙古亙今。不是涅槃心,亦非正法眼。恁麼恁麼,三世諸佛隻言自知。不恁麼不恁麼,六代祖師無啟口處。設使言前薦得,猶為滯殼迷封。假饒句下精通,未免觸迷狂見。今紅爐上拾得一點雪,枯木上糝些子花,與你諸人赴個時節。殘燈隨臘盡,爆竹送春來。”復舉盤山云:“向上一路,千聖不傳。”慈明云:“向上一路,千聖不然。”妙喜云:“向上一路,熱碗鳴聲。”師云:“三大老盡力道,只發明得向下一路。若是向上一路,驢年未夢見在!”

普 說

上堂,舉僧問乾峰:“十方薄伽梵,一路涅槃門。未審路頭在什麼處?”峰以拄杖畫一畫,云:“在這裡。”師云:“白雲萬里。”僧舉前話問雲門,門云: “扇子[+孛]跳上三十三天,築著帝釋鼻孔。東海鯉魚打一棒,雨似盆傾。”師云:“白雲萬里。忽有人出來,問:‘天寧與麼批判?還愜得二大老意麼?’向他道:‘白雲萬里。’呵呵呵,囉囉哩,囉囉哩,囉囉哩,剎剎塵塵知幾幾?十字街頭石敢當,忽然吸竭滄溟水。你輩茄子、瓠子,哪裡知得!”拍禪床便起。

當晚小參,僧問:“諸佛不出世,祖師不西來,佛法遍天下,談玄口不開。既是佛法遍天下,為什麼談玄口不開?”師云:“南斗七,北斗八。”進云:“未審此理如何?”師云:“去去西天路,迢迢十萬餘。”乃云:“人天眾前激揚此事,也須是本分衲僧始得。若非本分衲僧,未免遭人怪笑。只如適來禪客立個問頭,恁麼答他,卻理會不得。”再舉一遍:“既是佛法遍天下,為什麼談玄口不開?簷聲未斷前宵雨,電影還連後夜雷。”

結夏小參,僧問:“如何是山裡禪?”師云:“胡孫上樹尾連顛。”進云:“如何是城裡禪?”師云:“十字街頭一片磚。”進云:“如何是村裡禪?”師云: “扶桑人種陝西田。”進云:“謝師答話。”師云:“蒼天蒼天。”乃云:“衣食養壽命,一日不可無。糞掃敵寒暑,粗糲療形枯。昨日三春,今朝九夏。何不趁色身強健時,撥教生死路頭明白,要去便去,要住便住。誰障得你?誰礙得你?豈不俊哉!豈不快哉!且道生死路頭作麼生撥?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若不會,與你下個註腳:空手把鋤頭,驟馬上高樓。步行騎水牛,鬧處冷湫湫。人從橋上過,飯蘿頭受餓。橋流水不流,撥火覓浮漚。時不待人,參!”復舉《圓覺經》云:“居一切時,不起妄念。於諸妄心,亦不息滅。住妄想境,不加了知。於無了知,不辨真實。”師云:“若然,道有也得,道無也得。向上也得,向下也得。得也得,不得也得。數片白雲籠古寺,一條綠水繞青山。”

示 眾

師云:“一朝村院主,萬劫出頭難。大難大難!若是個漢,佛語、祖語不教蘊在胸襟,掉向他方世界。何況世間淺近之學?便誦得《四韋陀典》,但增妄想,堪作甚麼?食人涎吐,未有了日,不如無事好。見我道無事,便作無事會又爭得?若要真個無事,須下死工夫。大死一回,死中得活,便能超毗盧、越釋迦,百匝千重,七通八達。祖師巴鼻,向上宗乘,盡與掃除,不勞拈出。雲門云:‘我今日共你說葛藤,屎灰屎火。泥豬疥狗,不識好惡,屎坑裡作活計。’汝若跳出屎坑,卻來山僧手裡吃棒!”

示眾:“看這般時節,有志學道兄弟那裡放包,從上來建立門庭為什麼事?可但為你幾鄉親法眷,圖口腹,恣無明,成群作隊,造地獄業?佛法禪道推向一邊。爭知業報卒躲避不得,刀山劍樹,鑊湯爐炭,無人替代渠。如今大方叢林,兵變以來,南北東西,萬中無一。因什麼如此?蓋是惡貫滿,業果熟,自作自受,更教誰承當!祖師勸你出家,終不但為衣食名利拋鄉別井也。只為生死事大,無常迅速。尋師訪友,切切究明。噴地一發,成佛作祖去,報父母深恩去,度脫天下人去。既不如此,因何出家?冷地思量,古風大好。饑則乞食,寒則補衣,日中一餐,樹下一宿。旅泊三界,示一往還。永斷無明,方成佛道。豈不見無業國師示眾云:‘古人得意之後,茅茨石室,折腳鐺裡煮飯吃過三二十年。名利不幹懷,財寶不為念。大忘人世,隱跡岩叢。君王命而不來,諸侯請而不赴。豈同吾輩貪名愛利,汩沒世途,如短販人,有少希求,而忘大果。’與麼指示,可煞分明。作福不如避罪,多虛不如少實。在此衣線下一道圓光,阿誰無分?莫教失卻人身。只要你直下構取,便與佛祖齊肩。若道山僧妄語,甘入拔舌地獄。”

示眾:“教中有六念:念佛、念法、念僧、念戒、念天、念施。衲僧門下念個什麼?若道念佛,念著佛字,漱口三日,不可是念佛也。若道念法,法尚應舍,何況非法,不可是念法也。清淨行者,不入涅槃;破戒比丘,不入地獄,不可是念僧也。持犯但束身,非身無所束,不可是念戒也。三界無安,猶如火宅,不可是念天也。施者、受者,並所施物,三輪空寂,俱不可得,不可是念施也。莫是無念麼?才無念便是有念。避溺投火,轉見病深。直饒獨脫無依,要作山僧奴子未可在。欲得會麼?千年無影樹,今時沒底靴。”

舉雲門一日拈拄杖云:“凡夫實謂之有,二乘析謂之無,緣覺謂之幻有,菩薩當體即空。衲僧見拄杖但喚作拄杖,行但行,坐但坐,總不得動著。”妙喜云: “我不似雲門老人,將虛空剜窟籠。”驀拈拄杖云:“拄杖子不屬有,不屬無,不屬幻有,不屬即空。”卓一下云:“凡夫、二乘、緣覺、菩薩,盡向這裡各隨根性悉受用。唯於衲僧分上,為害為冤。要行不得行,要坐不得坐。進一步則被拄杖子迷卻路頭,退一步則被拄杖子穿卻鼻孔。只今莫有不甘底麼?試出來與拄杖子相見。如無,來年更有新條在,惱亂春風卒未休。凡夫不合起有見,二乘不合起無見,緣覺不合起幻有見,菩薩不合起當體即空見,不可放過。雲門老漢貪觀白浪,失卻手橈,累天下衲僧總落拄杖圈。放過不可,好與一坑埋卻。”

舉昔有一婆子施財,請趙州和尚轉《大藏經》。趙州下禪床繞一匝云:“轉藏已畢。”人回似婆子。婆子云:“比來請轉一藏,如何和尚只轉半藏?”妙喜云: “眾中商量道,如何是那半藏?或云再繞一匝,或彈指一下,或咳嗽一聲,或喝一喝,或拍一拍。恁麼見解,只是不識羞。若是那半藏,莫道趙州更繞一匝,直饒百千萬億匝,於婆子分上只得半藏。設使更繞須彌山百千萬億匝,於婆子分上亦只得半藏。假饒天下老和尚亦如是繞百千萬億匝,於婆子分上也只得半藏。設使山河大地,森羅萬象,若草若木,各具廣長舌相,異口同音,從今日轉到盡未來際,於婆子分上亦只得半藏。諸人要識婆子麼?良久云:鴛鴦繡出從君看,不把金針度與人。”師云:“這婆子謂趙州只轉半藏,弄假像真。當時只消道:‘何不向未繞禪床時會取?’”

舉德山小參示眾云:“老僧今夜不答話,問話者三十棒。”時有僧出禮拜,德山便打。僧云:“某甲話也未問,為什麼打某甲?”山云:“你是甚處人?”僧云:“新羅人。”山云:“未跨船舷,好與三十棒。”法眼云:“大小德山話作兩橛。”圓明云:“大小德山龍頭蛇尾。”雪竇云:“德山握閫外之威權,有當斷不斷、不招其亂底劍。要識新羅僧,只是撞著露柱底瞎漢。”

塗毒鼓未擊,早是鴨聞雷。漫天網未收,躍鱗衝浪來。德山老,德山老,正令當行非草草。法眼重加矢上尖,圓明更向聲前掃。千古流芳雪竇師,長劍在手親提持。

舉德山挾複子到溈山,上法堂,從東過西,從西過東。溈山默坐不顧。德山云:“無無。”便下去。復云:“也不得草草。”遂具威儀見溈山,提起坐具云: “和尚。”溈山擬取拂子。德山便喝,當時背法堂著草鞋便去。溈山至晚問首座:“適來新到在什麼處?”首座云:“當時背法堂著草鞋便去。”溈山云:“還識此子麼?已後向孤峰項上蟠結草庵,呵佛罵祖去在。”

作家相見,無背無面。眼似流星,機如閃電。提起坐具,略露鋒芒。擬取拂子,聊乘快便。已後孤峰結草庵,牛頭向北馬頭南。

開 示

既稱長老,出世為人。喻如金錍刮眼膜,非是小事。若傷鋒犯手,未免破睛。危乎險哉!間不容髮。豈可恣矇袋,掉三寸舌,脫空瞞人?你看他挾山,初住京口寺,已有發明。到垂手處,不無滲漏。後往華亭見船子。及船子向他道:“離鉤三寸,子何不道?”道不得,劈口一橈:“竿頭絲線從君弄,不犯清波意自殊。”始大徹。所以道參禪須是悟始得,悟了須是見人始得。若不見人,只成杜譔禪和,說拍盲禪,到處教壞人家兒女去也。第一本領要端正,履踐須明白。院子大小,正當置之度外。臨濟下風穴、首山,何嘗聚三百、五百眾來?至今道行天下。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名也。

又云:兄弟開口便道“我是禪和”,及問他如何是禪?便東覷西覷,口如扁擔相似,苦哉屈哉!吃著佛祖飯,不去理會本分事,爭持文言俗句,高聲大語,略無忌憚,全不識羞。有般底不去蒲團上究明父母未生前本來面目,冷地裡學客舂,指望求福,懺除業障,與道太遠在。

凝心斂念,攝事歸空。念想才生,即便遏捺。如此見解,即是落空亡的外道,魂不返的死人。又有妄認能瞋能喜能見能聞,認得明白了,便是一生參學事畢。我且問你:無常到時,燒作一堆灰,這能瞋能喜能見能聞的什麼處去也?恁麼參的,是藥汞銀禪。此銀非真,一煅便流。因問:“你尋常參個什麼?”答道:“有教參萬法歸一,一歸何處?又教我只如此會。今日方知不是,就和尚請個話頭。”我道:“古人公案有什麼不是?汝眼本正,因師故邪,累請不已。”

淨土詩(略舉十首)

有個彌陀在自心,才生一念隔千岑。於中豈待回光照,直下翻為向外尋。

綠水青山皆妙體,黃鶯紫燕總玄音。凡夫只為貪瞋重,不覺身棲寶樹林。

遙指家鄉落日邊,一條歸路直如弦。空中韻奏般般樂,水上花開朵朵蓮。

雜樹枝莖成百寶,群居服食勝諸天。吾師有願當垂接,不枉翹勤五十年。

一朵蓮含一聖胎,一生功就一花開。稱身瓔珞隨心現,盈器酥酡逐念來。

金殿有光吞日月,玉樓無地著塵埃。法王為我談真諦,直得虛空笑滿腮。

將參法會禮金仙,漸逐香風出寶蓮。紅肉髻光流不盡,紫金身相照無邊。

重重樹網垂平地,一一華台接遠天。諸佛界中希有事,了如明鏡現吾前。

一寸光陰一寸金,勸君念佛早迴心。直饒鳳閣龍樓貴,難免雞皮鶴髮侵。

鼎內香煙初未散,空中法駕已遙臨。塵塵剎剎雖清淨,獨有彌陀願力深。

金作層樓玉作台,琉璃田地絕纖埃。唯心淨土無高下,自性彌陀不去來。

紅日初非天外沒,白蓮只在意根栽。眾生障重須存想,想極情亡眼豁開。

莫將胎獄比華池,早向池中佔一枝。卻坐寶華成佛子,何煩慈母浴嬰兒?

口餐法喜真餚饌,心得明門妙總持。般若台前回定日,令人長憶雁門師。

多言極樂向西尋,究竟不離清淨心。空影入池皆碧玉,日光穿樹盡黃金。

事如夢幻雖非實,理到圓常卻甚深。八萬四千真相好,請君危坐扣靈襟。

須摩提國讚何窮,不與他方佛境同。百味酸甜長滿缽,一身輕健任游空。

初心便獲無生忍,具縛能教宿命通。今古往生留傳記,盡塵沙界扇慈風。

念極心開見佛時,自然身到碧蓮池。火輪罪淨千千劫,琪樹光分萬萬枝。善友深談終不厭,靈禽妙語實難思。功成果滿須臾事,尚謂奔流閃電遲。

○袾宏曰:本朝第一流宗師,無尚於楚石矣。築石室,匾曰“西齋”,有

《西齋淨土詩》一卷行世。今止錄十首,以見大意。彼自號禪人而淺視淨土者,可以深長思矣!

△毒峰善禪師

上 堂

“諸大德,既來這裡相從貧道參禪,究明生死。須依貧道家風行持,他後決不相賺。各各俱要屏息身心諸緣,一心向道,追復百丈以前釋迦老子所行頭陀之行,是謂家風。此之苦行頭陀,經中具載,請自檢看。然雖今人難比古人,且請於中行得一半,庶亦得瞻頭陀苦行之少分矣。不可似今時學者,全不問著,甘作無慚愧人,佛法驢年會得?只如世尊當時,饑則領眾持缽入城乞食,歸則各處岩穴之間。後來趙州諗和尚三十年不開口,告人‘不雜用心’。匾擔山和尚唯餐象栗過日。丹霞然和尚一生只個布裘。更看芙蓉楷和尚,不發疏簿,不請化主,一生唯事淡泊。此諸尊宿,俱是行頭陀苦行家風。所以一個個魁壘秀出於當時,而千古之下為世所尊上。諸大德,若依此苦行,而行持久之,不移不易。則僧問:‘如何是佛?’雲門道:‘乾屎橛。’管取呵呵大笑。嘗有僧問:‘如何是和尚家風?’答曰:‘前江潮急魚行澀,後嶺松高鳥泊難。’”下座。

上堂,僧問:“昔高峰和尚示眾云:‘海底泥牛銜月走,岩前石虎抱兒眠,鐵蛇鑽入金剛眼,崑崙騎象鷺絲牽。此四句內,有一句能殺能活,能縱能奪。若人點檢得出,許你一生參學事畢。’不知是哪一句?”師云:“待你悟即向你道。會麼?”僧云:“不會。”師云:“不見道:你有主杖子,我與你主杖子。你無主杖子,我奪卻你主杖子。”下座。

開示五羊深禪人

若了自心本來是佛者,一切唯假名,況復諸三有?倘爾於斯直下不能領略,別無方便,但將吾所付之念佛公案,用心提撕,單單參究,以期徹悟。精進不懈,勇猛無怯,務要討個明白而後已。欲上參時,先須拌舍世間恩愛利名等事,使身心灑落,虛融淡泊。切切以了生死大事為己重任,抖擻精神,看這念佛底是誰?要在這 “誰”字上著到,深下疑情,疑這念佛底是誰?故謂:“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良哉言也!你若才有切切之心,疑情重也,話頭自然現前,綿綿密密,淨念相繼。凝定身心,迴光返照,執而持之,勿令間斷,一念不生,前後際斷,目前空牢牢地,胸中虛碧碧地,澄澄湛湛,卓卓巍巍。到此喚作生滅滅已,寂滅為樂。正好再見真善知識,掃除悟跡,別立生涯,不受天下老和尚舌頭顢。然後水邊林下,保養聖胎。待時龍天推出,方可為人也。

囑大川關主

欲作吾家真種草,要須直下坐斷聖凡情量。不守靈鑒虛明,廓亡自他,當體不顧,亦不作無己知解。自然本體露現,如大日輪升於虛空,無處不照。正恁麼時,若有個承當底人,則不能於那事相應。此是佛祖自證三昧,比比不相知,各各不相到,喚作大事因緣。空生、身子,睥睨不著。三賢十聖,只為聖心未忘,見性如隔羅縠。饒你才並馬鳴,解齊龍樹,亦只得一生、兩生不失人身。此是根思夙淨,聞之即解,去道逾遠。況小智薄德浮淺之學者乎?又如慧可大師,無書不解,無經不通。到初祖面前一詞不措,方覓安心。從斯一切放下,心如牆壁,至於立雪斷臂,猶不肯可。及乎瞥地一下,則禮三拜依位而立,始曰:“汝得吾髓。”此豈造次?近世學者心粗,認指為月,天地懸殊。自既錯解,將此印證後昆,一盲引眾盲,為害非細。或者謂:“我已坐禪,得個安樂處。身心輕安,更無異念。直是靈靈不昧,了了常知,於生死岸頭已得不疑。只未會古今差別公案。”是何言歟?蓋因邪師法眼未明,妄據師位,以方便為真實,是非不辨,認個湛不搖處作空劫那邊事,豈非認奴作郎?殊不知湛入合湛,是識邊際。永嘉云:“損法財,滅功德,莫不由斯心意識。”古德云:“諸佛說心,為破心相,令知心相元是虛妄。今人認心是道,深違佛意,又增戲論,殊乖大體。”或者云:“一切皆空,有甚正悟處?”此是斷見外道。或者云:“一切無著,自然無礙。”此是掩耳偷鈴,自屎不覺臭。或者云:“齋戒明白,清淨無染,自然不墮惡趣。”此是住相佈施,三途業因。或者云:“大悟不拘於小節,任意浮沉,隨處騰騰,便是快活道人。”此是常見外道,闡提癡漢。或者云:“但一切人如死人去,更有甚事?”此是白日寐語,夸談馬角。豈不見道:“那伽常在定,無有不定時。”或者云:“某人雖不會道,奈何死得好,有堅固子。”此是夢中說夢。僧問古德云:“大死底人卻活時如何?”答云:“不許夜行,投明須到。”且無你用心處。你若古今見盡,迷悟情消,則常轉法輪,一切時出生,一切時滅度。貧道痛以慧命危甚,若一絲九鼎之懸。觀今玄紹之徒,概似兒戲之所為耳,但要誑得入手則已。豈知吾祖有行解相應,名之曰祖之誡乎?亦是為師者不審學者之才器堪否,而苟圖收拾門人之私,致招法門之辱累也。如子順大川禪人,自舍緣入道,於真定、金台二處掩關,下得定力之功,而本地光明未發,故南詢師匠抉擇,懷香禮餘,呈似工夫次第。餘知做到湛不搖處,猶未出他識陰區宇。此是靜想不脫,所以己見不明。殊知勞慮永斷,得法界靜,即彼靜解為自障礙。要知得在神靜,失在物虛,錯認定盤星,且喜沒交涉。此是大解脫門自在三昧,須是塵勞不染,靜妙不收,步步活鱍鱍地,宛轉無窮,鬧浩浩處識得,方始八面玲瓏,七穿八穴。子更下那一步工夫,一日如桶底脫,則知如上葛藤,盡是為蛇畫足。雖然,要作大法器,建立門庭,直須久依吾住。再向那邊更那邊打數百個懸空觔斗歸來。始得智過於師,方堪傳受。豈不見道:雪後始知松柏操,事難方見丈夫心!

行實撮略

季善,祖貫鳳陽人,隨任生於廣東之雷陽。父吳姓,母鐘氏。十七歲出家。初遇源明和尚請益,蒙受“無”字公案,囑云:“鬚髮大願,以自護持。”我便發願:“若生死不了,大事未明,遺棄修行,貪著名利,死墮阿鼻地獄,受苦無量。”云云。蒙念長老送入關。關中不設臥床,安一凳,誓不倒身,以悟為則。睡魔沉重,垂頭眠著,不覺半夜。因去坐凳,立誓不坐,晝夜行立。忽靠屋柱睡著。又立願不近牆壁,遼空經行。云云。一朝聞鐘聲,忽說偈云:“沉沉寂寂絕施為,觸著無端吼似雷。動地一聲消息盡,髑髏粉碎夢初回。”云云。汝等果能依我修行,須要具我如是誠信決烈,如是守戒行持,如是勇猛精進,如是打七煉磨,如是剋期取證,如是禪定解脫,如是次第覺觸,如是信解悟入,如是尋師印可,如是涵養淘汰,如是待時為人。還有一重如是,直待案山點頭,即向汝道!

示徒悟玄

誠哉此事!見則便見,擬思則白雲萬里,況如之若何?汝欲決要明此一件大事,須著做直捷工夫,能向一毫頭上安身立命,做教久久,則便得一念不生,前後際斷矣。若得真到此地,則曠劫不明之事,當下分明。猶如啞子夢見親娘,與人說不得。亦復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方可水邊林下,保養聖胎。待時龍天推出,扶持末運,接續祖燈,廣化眾生,同成正覺。其或未然,只須將我所付念佛公案貼在鼻端上,不許執在一邊。須向一切處常目在之,勿使須臾失其照顧,疑個“念佛底是誰?”於這一句綿綿密密,直教首尾一貫逼拶將去。如不得力,再加個“畢竟念佛底是誰?”倘被散亂昏沉之魔攪擾,或有間斷,莫容滯久。如雞抱卵,若冷卻,其窠子無出頭期矣。工夫綿密之喻無如此也。倘宿有靈骨,得個覺觸處。切不可自許。須見本色宗匠,入他爐鞴受他煅煉出來,真偽淺深一一得知,更不存其悟跡,做個無事無為底自在道人。所以道:“金屑眼中翳,衣珠法上塵。己靈猶不重,佛祖是何人?”到這裡但有纖毫悟理未忘,佛法玄微去之未盡,皆墮法塵見刺之圈。誠哉此事,乃無大極大底大事,真能欺賢壓聖,豈可輒作容易想而不慎乎?至囑。

○袾宏曰:關內行持,可謂大強勇猛精進矣。樂閑逸而坐關者惕諸。

△空谷隆禪師

示真性源

參禪須要信得徹,有主宰。提撕話頭,默默參究,於一切處無著無依。逆順境界到手,便為驀直行去。不起分別,不見有逆順,不見有境界。蓋為大解脫中不存一法也,洞然了悟,直下承當。更進一步,了卻向上一著,虛徹靈明,如金剛王寶劍,萬物曷敢嬰其鋒!更說甚麼世法、佛法、煩惱、菩提?透頂透底,舉體全真。是為逸格之人也。

示圓鑒堂

念佛一門,捷徑修行之要也。識破此身不實,世間虛妄,是生死根。唯淨土可歸,念佛可恃。緊念慢念,高聲低聲,總無拘礙。但令身心閑淡,默念不忘。靜鬧閑忙,一而無二。忽然觸境遇緣,打著轉身一句,始知寂光淨土不離此處,阿彌陀佛不越自心。雖然如是,若乃將心求悟,反成障礙。佛性是自然之物,不屬心思意解。若見恁麼說,你便執個無心,又成大病。但以信心為本,一切雜念都不隨之。如是行去,總然不悟,沒後亦生淨土。階級進修,無有退轉。優曇和尚令提雲“念佛者是誰?”或云“哪個是我本性阿彌陀?”謂是“攝心念佛”、“參究念佛”。汝今不必用此等法,只用平常念去。

示肄南宗

趙州“無”字,未悟之時,如銀山鐵壁。今日也“無無”,明日也“無無”,一朝水到渠成,始知鐵壁銀山元非別物。只貴退步休心,切切要明生死大事。不可呆蠢蠢念個“無”字虛延歲月,亦不可推詳計較義理曲會,但於時中憤憤然要明這個“無”字。忽爾一朝懸崖撒手,打個翻身,方見孤明歷歷,如是現成。到此不可耽著味著,還有腦後一槌極是難透。你且恁麼參去。

舉世尊初生

朕兆才彰成露布,復指乾坤行七步。只要群生正眼開,落盡眉毛渾不顧。

舉如人上樹

百丑千拙齊露出,明眼衲僧見不得。斷人命脈只斯須,香嚴老子賊賊賊。

答誠敬堂

向上一著者,悟徹之後,結角羅紋,殺著一錘,所謂“末後一句”也。言語說不到,只用活機手段調治而至。百丈再參馬祖,馬祖正用此機。臨濟再參黃檗,黃檗亦用此機。臨濟打洛浦亦此機也,後於夾山棒下方始瞥地。興化打克賓亦此機也。真淨和尚頌曰:“丈夫當斷不自斷,興化為人徹底漢。日後從他眼自開,棒了罰錢趕出院。”此頌甚對機。汝今公案未明,如何明得此一著子?夙有靈根者,公案亦甚易明。不見臨濟凡問佛法,便被黃檗毆打,十分切當。後得大愚一句打發,洞明黃檗機用。假如今日汝問我向上一著,我亦不用搖唇動舌,只用毆打,再問再打。汝被我打得荒了,無計可施,無理可說。不得意中,忽然猛省,亦未可知。我雖不施棒喝,汝但恁麼承當去看。

示道禪人

參禪一著,是超生死、脫輪迴之關棙子,豈可小識小見而能擬議耶?此是三世諸佛捷徑度人之大法,所謂“一超直入如來地”也。自從世尊於靈山會上拈花示眾,迦葉尊者獨悟深旨。次第傳來,度人無限。非語言文字而能教誨,唯在具大手段大善知識,生機活法點悟而已。昔因風吹幡動,一僧言風動,一僧言幡動。六祖云:“非風幡動,是汝心動。”二僧皆得省悟。嗚呼!二僧言是風動,是幡動,皆是凡心。六祖言非風動,非幡動,便悟佛心。汝今且去窮究“非風幡動,是汝心動”。如是參去,忽然省悟,自知果然非風幡動,是我心動也。那時卻來回報,然後為汝敲磕末後一句。

自製塔銘

生事死葬,祭之以禮,孔子之教也。死而火化,安葬骨塔,釋迦之教也。古今依教,莫不皆然。餘生姑蘇洞庭黿山陳氏。父字顯宗,號月潭處士。母金氏。餘諱景隆,字祖庭,號空谷,生於洪武癸酉七月十二日。永樂壬辰,從弁山白蓮懶雲和尚受學參禪。湖海禪伯、古拙和尚輩,莫不參扣。雖以家居,參究不替。庚子歲,許令出家,從虎丘先師石庵和尚收為行童。洪熙乙巳,給牒為僧。宣德二年,從杭昭慶守宗師得具戒。六年,先師膺薦住持杭之靈隱,遂同至矣。七年,往天目山禮高峰塔,憩錫一載,克苦參究,忽有省會。懶雲和尚時在海昌淨妙,遂造之,剖露心法,懶雲大喜。九年,靈隱先師圓寂矣,闍維,斂骨葬於本山,造骨塔,並塔院,奉祀有年。今老且病,死日在邇,思無餘地以葬遺骨,遂承佃錢塘縣尉司上扇第二圖修吉山下沈敬元佃官地一段為墳地,葬骨塔。蓋墳屋居之,待盡餘年,名其屋曰“正傳塔院”。嗚呼!生死一夢,骨塔奚為?蓋表佛法流芳,靈蹤不斷,即幻明真,以致佛祖命脈源遠流長矣。幻身雖滅,佛性不遷。後之來者,見窣堵崚嶒,峰巒蒼翠,鳥鳴喬木,泉瀉幽岩。不馳外境,不執內心,盡忘愛惡,陶然泰和。始知法界為身,虛空為口,萬象為舌,晝夜說禪,未常間歇。於此見得明,透得徹,如醉復醒,廓然領悟,便見佛祖不曾涅槃,老僧不曾圓寂。大圓鏡中覿面相見,西來祖意兩手分付。如古師嗣雲門,青師嗣太陽。無前後,無去來。大千沙界,自他不隔於毫端。十世古今,始終不離於當念。懶雲和尚,是景隆受業師之受業師。景隆心法受印可於懶雲,即南極安禪師也,得臨濟正傳二十世。師上溯天真則、無極源、雪岩欽。前後嗣法亦無定規。前嗣後者,阿難嗣迦葉。後嗣前者,興化嗣臨濟。理貫古今,詣實為至。銘曰:

廓周法界,空蕩無涯。群靈升墜,恆無已時。佛祖垂應,為導為師。夙膺微幸,直斯化儀。不善弘道,隨力所宜。卒於武林,骨窆山崖。窣堵奠安,山同壽期。以幻歸幻,有為無為。成住壞空,斯道恆夷。正統九年春,景隆五十二歲著。

示徒參禪

禪宗厥旨,是轉迷成悟之要道也,是明心見性之妙訣也,是超凡入聖之關棙也。自宋末至於今日,師法不逮,參徒根器亦為下劣。變壞妙訣,死法傳流,無繩自縛。本是活人,縛作死漢。做作規矩,提死話頭。執倚偏邪,無由開悟。嗟夫!靈山會上別傳心法,超出功用,大解脫法門也。要在妙悟,豈局規模?老僧今日不用提話頭,不用參公案。先要識破此身,空花幻影,不越百年。安可溺於世情,埋沒靈明覺性,隨逐妄緣,汩沒生死,六道循環,不能超出?既知此患,盡情放下,更不留心。唯令默自思惟:我今思善思惡、怕熱怕寒、知饑知渴者,心也。因有幻身,此心存活。死了燒了,何處安身?只思此二句。其餘言語,知得便了,不須記憶。但於行住坐臥、靜鬧閑忙、苦樂逆順一切時中,唯自思惟“死了燒了,何處安身?”忽然識得,自會做人,自知入道。至於此時,方參公案。切須穩重窮究末後一句,方到牢關,始為了事人也。涵養此道,如百煉精金更無變色,還垂方便接引後人,是為報佛恩德。

答 問

明本源曰:“永明大師道:‘有禪有淨土,猶如帶角虎。’是則二法兼行耶?兼行,則古人謂之腳踏兩邊船,必陷中間也。湖海弟兄浩浩商量,是非蜂起。乞師指決,去我礙膺。”答曰:“永明大師出此言時,無人反覆扣問;歷代祖師在世,亦無人反覆扣問,故無辨明也。學人疑似之心蘊之於懷,未常發問,懡[忄+羅] 含糊,迨今五百年矣。子發此問,大哉問也!惜乎景隆虛度光陰七十四年,道德、智眼皆所不逮,安能答此言乎?強答之,恐不契佛祖之心,反罹罪咎。然有問無答,亦非道也。勉赴來意,隨力言之,子當裁擇。執守參禪,提個話頭,自謂守靜工夫,更無別事;念佛往生,寅夕禮誦,皆所不行,此謂‘有禪無淨土’也。此等參禪亦非正氣,是為守死話頭,不異土木瓦石。坐此病者,十有八九,莫之能救。禪是活意,如水上葫蘆,捺著便轉,活鱍鱍地。故云參祖師活意,不參死句。如此參禪,不輕念佛往生之道,寅夕禮誦亦所遵行,左之右之無不是道。雪峰作典座,楊岐作監寺,籍身勞動,內力參禪。永明參韶國師之禪,大弘念佛之道。所謂內圓而外方,內秘菩薩行,外現是聲聞。此謂‘有禪有淨土’也。輒以俚言免塞子問,別訪高明以求的意。”

示坐關安、清二上人

《大藏經》中,《傳燈錄》裡,教人修行者,皆言親近明師,時時聞法,或念佛,或數息,或尸觀,或居阿蘭若,閑淡性情,克求妙悟。自從拈花示眾,迦葉妙悟教外別傳禪宗厥旨。二祖覓心不得,而得安心。南嶽禪師參六祖,祖曰:“什麼物,與麼來?”岳大悟,乃曰:“說似一物即不中。”疏山聞溈山曰:“有句無句,如藤倚樹。”疏山賣布單作路費,三千里外直造溈山,扣問:“樹倒藤枯,句歸何處?”溈山大笑而已。疏山不契,發憤而去。行到明招,言及於此。明招曰: “卻使溈山笑轉新。”疏山大悟。大慧亦問:“樹倒藤枯,句歸何處?”圓悟答云:“相隨來也。”大慧亦悟。有僧問一老宿:“百尺竿頭如何進步?”宿云: “噁!”其僧大悟。雪峰三登投子,九到洞山。古人坐立不安,切切求悟。豈肯死坐關房,守株度日?唐有大梅,宋有和庵主,閑靜餘情,養道而已。唐、宋之時,皆無坐關之說。元時生出計較,設個關房,安坐待悟,至今倣傚也。汝既如是精進用心,切切求悟,聊為庶幾。豈可安坐關房,現成衣食,自在過時?而況張道伴、李道伴、張施主、李施主,常來相望,各入關房,閑話半日。豈是真正修行純淨工夫,克時求悟也?靈源居昭默堂,高峰坐死關,皆悟道之後養道者也,不似今人茫然而坐。古人不舍分寸光陰,不廢翦爪之工,舍身命而求妙悟也。今恐虛消信施,空喪光陰,帶果招因,難以逃避。由是老僧如是苦口,若契汝心,留為警覺。或不契心,付之水火。

來書說許多言語,皆欲辨明。且夫義學中人,讀書經,教文義,玄義豈不過汝百倍?尚不能一一辨明,不能窺測禪宗公案。汝欲辯明,何異入海算沙?禪宗厥旨,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昔有僧問石頭和尚曰:“如何是禪?”答云:“碌磚。”“如何是道?”答云:“木頭。”禪是如是之處悟將出來。思惟之心安在何處?一悟之後,萬法皆明,何待辨論。大慧和尚頌“十智同真”公案云:“兔角龜毛眼裡栽,鐵山當面勢崔嵬。東西南北無門入,曠劫無明當下灰。”禪宗悟境界如是而已。通此消息,令汝會意。前者見汝多於人事,故寫書來,令汝自省。又恐汝獨執於坐,困在昏鈍,故寫幾段古人用心切近悟處,令汝學他用心。昔晦堂和尚參雲峰悅禪師,日日挨拶,日日不悟。峰曰:“你且去參黃龍南禪師。”到彼挨拶數日亦不悟,復迴雲峰,峰已遷化。復回黃龍,途中遇雪,阻於一寺,無師參扣,便看《傳燈錄》。偶然揭開,看見僧問多福:“如何是多福一叢竹?”福云:“一莖兩莖斜。”僧云:“不會。”福云:“三莖四莖曲。”晦堂大悟。覺華嚴參圓悟,日日挨拶,日日不悟。圓悟令看《羅山語錄》,亦不悟。發憤出門,行到一寺,忽然大悟。古人如是坐立不安,磨心擦腹,挨拶出來。豈是安然自在,守待自悟?觀汝來書,知汝不會參禪,不聞真正開發,只是江湖中碌碌然之開發也,良可惜哉!老僧寄書,令汝師於古人,莫師今人。老僧於永樂年間十九歲時,遇見《信心銘》、《證道歌》,一看之後,超然省會。從此發心,力求出家。參見南極老和尚、古拙老和尚。金陵、湖廣、兩浙之間做知識者,一一往見。所有開發,皆不中意。我自主張,只用《傳燈》中上古祖師機用開發,用心參究,所以今日得這些小見識兒也。忝與上古相合,不與今時雷同。我期望汝成個法器,不可平常過了。汝今抖擻精神,自著精彩,參個“萬法歸一,一歸何處?”返究自己,力要省會是歸何處?拌舍此身,默做遲鈍工夫,一生用心去,終有悟日。此是沒奈何處用此痛切之心也。古人則不然,有云:“我坐在這裡,等你悟去。”“我立在這裡,等你悟去。”如是容易,豈不快哉!古人用心苦切,一團精彩悟將出來。不是拘縛身體,呆呆兀坐,昏茫過日。此上所言,多說禪病。脫得禪病,庶可悟道。古云:“千魔萬難轉惺惺。”直須精進切心,庶有悟日。

○袾宏曰:諸師多教人參“念佛是誰?”唯師雲“不必用此等法”。隨病制方,逗機施教,二各有旨。不可是此非彼。

△天琦瑞禪師

普 說

汝等諸人既知生死事大,無常迅速,何得依稀過日,浪蕩度時?三個攢攢,四個簇簇,只圖熱鬧,哪有直前做去底人?縱有悔懊,又不肯行。更道今年這裡不好,等待明年別尋去處。及到明年,依舊如此。似此之流,盡空盡界,誰肯發丈夫之志,立決定之心?直至老死,永無那移。又有無知之輩,才然行持,便去訪問諸尊宿悟門。面前聽得,隨後便講誰深誰淺,誰悟誰學。一向誹謗他人德行,不知轉增自己貢高。苦哉苦哉!有何利益?今此大眾,莫學斯等之流。除去心中諂曲,截斷人我貪瞋。直教一念不生,萬緣頓息。然後向此乾乾淨淨處提個話頭:“萬法歸一,一歸何處?一歸何處?畢竟一歸何處?”或前後考究,或上下通參,或單追何處。舉定,不令浮沉。字字明白,句句皆參。其目如睹,其耳如聽。審定詳參,念念相續,心心無間,綿綿不絕,密密常然。若有一句不參,只這一句便是妄念。唯其不參,所以為妄,亦名狂念。今時學者一味去念,齊聲囉喊,只圖其熟,故不肯參。若然不參,直饒念到彌勒下生,也只討得一場口滑。又不識羞,更道:“我不提自提,不舉自舉,如何不得開悟?”大眾!決不是教你念話頭,決不是教你煉昏沉。縱然不睡,又中何用,也只是個精魂。這段生涯,決不是這個道理,你莫錯用其心。吾今告汝:莫生疑謗,我終不以狂言詐語圖名愛利誤賺諸人。不是教你不念話頭,不是教你不煉昏沉。你若不參話頭,煉到盡未來際,又且如何?終是蒸砂作飯,縱經塵劫,只名熱砂,決不成就。欲求開悟,須是大起參情,參究“一歸何處?”念中起參,參中起念,一挨一拶,一拶一挨,無縫無罅,無空無缺。因其參情綿密,日用之中,自然行不知行,住不知住,坐不知坐,臥不知臥。東西不辨,南北不分。不知有六根六塵。大忘人世,晝夜一如。若不參情結秀,憑何得個廢寢忘餐,至此境界?倘到這地面,不可便為工夫。猛著精彩,更加一拶。直得虛空粉碎,萬象平沉,又如雲消日出,世間、出世間獨露無私。信手拈來無有不是,千聖萬賢籠罩不住。復看生死、涅槃,果如昨夢。到這裡方信從前說話苦口相窮,元來的實不虛。大眾!但辦肯心,必不相賺。

大道普乎天下,無一人而不具。蓋因迷不自覺,所以沉埋。縱顧其念,念不著實,亦不返顧,汪汪洋洋,終日竟夜。雖不放逸,亦不成就,更不知過在於何。皆為不參,只去狂念。倘有參者,又不實參。有時而緊,有時而慢,彷彿依稀,空延歲月。如此行持,寧能得悟?汝等諸人,從今以往,更莫蹉跎。發個決定信心,晝三夜三,永無恣縱。直盡今生,以悟為則。舉定本參,看他是個什麼境界?是個什麼道理?務要討個分曉。以句挨句,以意拶意,意句相連,參情自然綿密,左之右之無間無斷。若依山僧之語,世情自然生疏,道念自然濃厚。日久歲深,自然廢寢忘餐。不煉昏沉,昏沉自退。不除散亂,散亂自絕。行住坐臥,自然不知有身,自然不知有世間境界。何故?純一無雜,心念不二。放之不去,收之不來,無彼無此,無是無非,物我混然,晝夜一如。忽然會得,如夢而醒,復看從前,皆是虛幻。了知當體本來現成,萬象森羅,全機獨露。天上人間,悉無別法。蕩蕩然無拘無束,坦坦地自由自在。於這大明國裡也不枉為人,向此法門也不枉為僧。然後卻來隨緣度日,豈不暢哉!古云:隨緣消舊業,更莫造新殃。

開 示

“都是年尊老宿,何以返近於吾?吾將何法開示於汝?”擎拳云:“會麼?”眾曰:“不會。”示曰:“諸佛諸祖皆無言說,言說轉遠。故我直示,汝又不識。只這不會底是諸法王,是諸佛母。三世十方一切聖凡,盡從這不會底生出,所以喚作摩耶夫人。如來號正遍知海,汝等返為無明。”復擎拳云:“會麼?”眾曰: “不會。”追曰:“是誰不會?今言不會,必有一個不會底。若識得這個不會底,便見世尊拈花,俱胝豎指,秘摩擎權,靈雲豎拂。德山棒,臨濟喝,一一盡通,更無隔越。故云:參須實參,悟須實悟。”

示 眾

“大眾,切莫分別。若不分別,更無異路,南北縱橫,東西自在。只為分別,所以不如,各生異見,妄立階級。故有三賢、十地、等妙二覺,成分段修,而分段證。所以有諍說生死,於一性中分為五性,於一乘中分為三乘。不知聖凡假立,誤認成實。良由取舍,有此不如,於妄功用便顯差別。似此等流,入海算沙,何時休歇?盡是背父逃逝,縱得迴心,不免從邑至邑,從國至國,佣賃展轉,次第而進,庠序而升,歷盡階級,又未盡善。倘到本國,不識本國,偶遇本父,不識本父,喚作當面蹉過。當機不識,將謂別有,不肯承認。屈作方便,始能附近。不免脫珍御之服,著弊垢之衣,與他同途,方使心安。日久月深,故令出內。以內遍外,名之曰出。以外歸內,名之曰內。內外無疑,方堪付業。吾觀此輩,不識常住妙心,妄生功用,沉淪多劫,不悟玄源。縱經塵劫,只名造作,於理轉喪,有何益哉!若肯直下承當,似臨濟受三頓痛棒,便解肋下還拳。俱胝見豎一指,當時冰消瓦解。阿難能記三藏,又滯補特伽羅。外道才見默然,便道開我迷雲。”師良久云:“東方衲子,不如西方外道。”復噓一聲。

示無畏居士

學道之法,誠無善巧。只要辦其肯心,更無別說。舉起話頭,字字著力,莫管純熟不純熟,只故參將去。參來參去,參得疑情頓發。直教應用無虧,周旋無隔,盡古盡今,盡空盡界,無斷無續,通然只是一個參情。收之不來,放之不去,行住坐臥悉無有別。忽然爆地一聲,虛空粉碎,大地平沉,獨露一個本來面目,偶爾回途,頓同大千沙界。到此之地,正好諸方抉擇。更書一偈以為資助,偈曰:

晝夜身心莫放閑,務教參透這重關。忽然撲落乾坤境,露出真常佛祖顏。明月掌中隨應用,清風袖裡絕追攀。那時寶劍當堂坐,方見山僧句外玄。

拈 古

四祖問三祖云:“願和尚慈悲,乞求解脫法門。”祖曰:“誰縛汝?”四祖云:“無人縛。”祖曰:“何更求解脫法門?”四祖大悟。拈曰:

只知請問解脫,不知刺頭入膠盆。當時不遇作家,焉得以楔出楔。忽然夢醒,方見無端。劈面云:貓。

僧參馬祖,地上畫四畫,上一長,下三短,云:“不得道一長三短,離此四字外請和尚答。”師畫一畫曰:“不得道長短,答汝了也。”忠國師別云:“何不問老僧?”拈曰:

這僧卻是夢裡渡河,不知渾身泥水。馬祖就樹採花,未覺遠飛他圃。山僧待忠國師道“何不問老僧?”當時只對他道:“自屎不覺臭。”大眾!三人且止,即今不道長,不道短,又作麼生會?

惟政禪師問南泉:“諸方善知識,還有不說似人底法也無?”泉云:“有。”師曰:“作麼生是不說似人底法?”泉云:“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師曰: “恁麼則說似人也。”泉云:“某只恁麼。和尚又作麼生?”師曰:“我又不是大善知識,爭知有說不說底法?”泉云:“某不會,卻請和尚說。”師曰:“我太煞與汝說了也。”拈曰:

天下衲子,負缽挑囊,入一叢林,出一保社,還知有不說底法麼?若知得,何必去江南海北,鼓扇是非。你看這兩個老漢,拈頭失尾,拈尾失頭,若惹諸方笑怪。既有不說底法,且道還許賓主問答否?點檢得出,進退無門。更誇精細,轉見不堪。大眾,到此如何即是?各請歸,珍重!

有講僧參馬祖,師曰:“莫是獅子兒否?”僧云:“不敢。”師噓兩聲。僧云:“此是法。”師曰:“此是什麼法?”僧云:“獅子出窟法。”師乃默然。僧云:“此亦是法。”師曰:“是什麼法?”僧云:“獅子在窟法。”師曰:“不出不入,是什麼法?”僧無對。百丈云:“見麼?”拈曰:

在窟出窟,空擔獅子之名。噓噓默然,枉費兩頭奔競。若是山僧,待馬祖道“莫是獅子兒否?”便道:“這畜生。”非但把住百丈,亦使馬祖有口無言。何故?殺斬不由獻帝,存留盡在曹公。

歸宗智常禪師問新到僧:“什麼處來?”僧云:“鳳翔來。”師曰:“還將得那個來否?”僧云:“將來。”師曰:“在什麼處。”僧以手從頂擎棒呈之。師作接勢,拋向背後。僧無對。師曰:“這野狐精。”拈曰:

平常無生之句,與世間語言杳無蹤跡。這僧卻也善辨,爭奈只是個知解之徒。師言不是壓良為賤,本乃據款結案。若是個漢,道個“賀喜”,何事而不了畢!

鄧隱峰推車,馬祖路上展腳坐,峰云:“請師收足。”祖曰:“已展不收。”峰云:“已進不退。”推車碾足便行。祖歸法堂上,執斧曰:“適來碾損老僧足者出來!”峰引頸近前。祖乃置斧。拈曰:

師勝資強,人間少有,切不可流俗見解。雖然,蓋世禪和,能有幾個作家?何故?未到盡驚山險峻,曾來方識路高低。

陸亙大夫問南泉云:“弟子家中一片石,有時坐,有時臥。於今鐫作佛得否?”師曰:“得。”陸云:“莫不得否?”師曰:“不得。”雲岩云:“坐則佛,不坐非佛。”洞山云:“不坐即佛,坐則非佛。”拈曰:

陸亙大夫向這石頭上坐臥不安,仔細檢點將來,皆是自不守分。不是南泉,爭得風光遍界?恁麼便恁麼,不恁麼便不恁麼。若不具眼,總是泥裡洗土塊。雲岩證據,洞山交互,方見打鼓弄琵琶,相逢兩會家。

行 實

師自云:吾江西南昌府鐘陵人也。父江台,母徐氏。幼隨父商。年將二十,至荊門,聞無說能和尚乃有道之士,拜為師,剃落,教看“一歸何處?”後得昱首座苦口提攜,晝夜逼拶,不許說話,不許眨眼。一日聽廊下有人說話,昱便打。曰:“又不瞌睡,如何也打?”昱云:“你不瞌睡,聽哪裡?”又二僧裁裙,度量不已,我不覺眼看。昱兄又打云:“你眼也不曾停住,話頭豈能著實?”我因此驚覺,平日只說有念便罷,哪曉得如此用心?自此其目如睹,其耳如聽,字字明白,句句歷然。後因看古語:“沉吟是阿誰,舉處是何人。”只管疑是誰,晝夜如一,忽不見山河大地及與自身。後患痢疾甚重,有山東靜東暉示我大慧杲患背疽因緣,我即豁然。又見寶峰,云云,乃得印證。

○袾宏曰:“不枉為人,不枉為僧”數語,直是警策百倍。讀之,踴躍歡喜,增長志氣。

△傑峰英禪師

送黃龍明知客

拈起玻璃,一輪明月。撲碎玻璃,紅爐片雪。因思呂洞賓,黃龍納敗闕,半升鐺裡煮山川,不識斧頭元是鐵。莫若龐公見馬師,心空及第真英傑,一口西江吸盡時,化現三千廣長舌。

送歸德演禪師

萬法歸一,一歸何處?青州布衫,當陽顯露。因甚持往南方,覓取長篇偈句。山僧無法可傳,畢竟有何分付。一碗淡醋齏湯,一缽香油豆腐,吃得一飽齁齁,世事總皆不顧。演禪人,悟不悟,於斯直下便承當,何待更回歸德府。

送天台洪禪人

天台石橋五百牛,趙州石橋度驢馬。越聖超凡古至今,赫赫聲名洞天下。一腳當頭踏斷來,寬洪志氣真瀟灑。勘破諸方老古錐,瀾翻辯舌如泉瀉。切莫騎牛更覓牛,笑殺賓頭盧尊者。

送伏龍溢南海維那

九月秋高暮山紫,道人何事來於此。黃花白露染單衣,擇友尋師問生死。生死由來即自心,一心起滅任漂沉。塵勞袞袞如山積,業識茫茫似海深。拈起金錘俱擊碎,雙溪落落無人會。驚動千年老古錐,三十烏藤雨霶霈。

示道信侍者

大信大疑,大疑大悟。提起話頭,一切不顧。行參坐究,口念心思。密密推窮,時時覷捕。忽然拶破疑團,覿面更無迴互。布毛吹起塞虛空,剎剎塵塵皆顯露。果能直下便承當,何異靈山親囑付。

頌 古

世尊初降王宮

瞿曇生下便驚群,爭似雲門一棒親。盡道五更侵早起,誰知更有夜行人。

勘 辯

大都安講主來參。師問:“講主講甚麼經?”答云:“《金剛經》。曾於‘無所從來,亦無所去’處得個省處。”師曰:“既是無來無去,因甚得到這裡?”答云:“便是無來無去底。”師云:“即今在甚麼處?”答一喝。師云:“下喝行拳都且止。四大分散時,向何處安身立命?”答云:“盡大地哪裡不是自己?”師云:“忽遇劫火洞然,大千俱壞時如何?”答云:“我到這裡卻不會。”師云:“六祖不會,破柴踏碓。達摩不識,九年面壁。你不會,見個甚麼?”答云:“我只是不會。”師云:“瞎漢,請坐喫茶。”

跋虛谷和尚法語

徑山虛谷和尚示慶禪人法語,舉趙州訪一庵主,入門便問:“有麼有麼?”庵主豎起拳。州云:“水淺,不是泊船處。”又訪一庵主,問:“有麼有麼?”庵主亦豎起拳。州云:“能縱能奪,能殺能活。”便禮拜。庵主既然一般豎拳,因甚麼肯一不肯一?若從這裡分辯得出,許你具衲僧正眼。師云:山僧有六十棒,前庵主豎起拳,有殺人刀,無活人劍,好與二十棒。後庵主豎起拳,有活人劍,無殺人刀,也好與二十棒。趙州因甚不肯前庵主,肯後庵主,也好與二十棒。虛谷和尚教他自領出去。

△楚山琦禪師

解 期

“選佛場開定祖機,辨明邪正在鉗錘。禹門浪暖風雷動,正是魚龍變化時。即今眾中莫有沖波激浪者麼?”問答不錄。師以拂子打一圓相云:“機前一著,覿面全提。”復擊禪床一下云:“句外一言,和聲揭露。個裡不許停思顧慮,豈容開口分疏?只饒眨得眼來,劍去久矣。縱是佛祖到此,也只得攢眉有分。何也?蓋非言路所通,亦非心識所測。若是個英俊衲僧,向未舉以前,自當點首一笑。是故祖師門下,法應如是。嗟觀近世以來,人心不古,禪學之者,不務真參實悟,唯是接響承虛。以覺識依通為悟明,穿鑿機緣為參究,破壞律儀為解脫,夤緣據位為出世。以致祖風凋弊,魔說熾然。塞佛法之坦途,瞽人天之正眼。使吾祖教外別傳之道,於斯而委地矣。故我大覺釋尊,於二千年外,已識盡眾生心病。預設多種奇方,於無漸次法中,曲垂修證規則,不過只要誘引當人一個入路。故經云:‘末世眾生,希望成道,無令求悟,唯益多聞,增長我見。’又云:‘眾生未悟,作何方便,普令開悟?’佛令結制安居,剋期取證。過三期日,隨往無礙。故知結、解之有時也。且如即今諸大德,於九十日中還曾證悟也無?已悟之者置之勿論,如其未悟之者,則此一冬不免又是虛喪了也。若是個本色道流,以十方法界為個圓覺期堂。也莫論長期、短期,百日、千日,結制、解制,但以舉起話頭為始,若一年不悟參一年,十年不悟參十年,二十年不悟參二十年,盡平生不悟,決定不移此志,直須要見個真實究竟處,方是放參之日也。故先哲所謂‘一念萬年’,豈虛語哉!”遂舉起拂子召眾云:“還知這九十日內參究的消息落處麼?不見世尊道:‘居一切時,不起妄念。於諸妄心,亦不息滅。住妄想境,不加了知。於無了知,不辨真實。’個裡明辨得老瞿曇得失誵訛處,要證圓覺不為難矣。設或未能見徹,切忌依語生解。幻叟今日不辭饒舌,試為諸人頌出:猛火鑄成金彈子,當機捏碎又渾圇。等閑失得俱拈過,風送潮音出海門。”

示秀峰居士

夫念佛者,當知佛即是心,未審心是何物,須要看這一念佛心,從何處念起?復又要看破這看的人畢竟是誰?這裡有個入處,便知圓悟禪師道:“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是個甚麼?”故祖師云:“心同虛空界,示等虛空法。證得虛空時,無是無非法。”所言心者,非妄想緣慮之心,乃虛明圓湛、廣大無相之心也。三世諸佛之所證,證此心也。六道眾生之所昧,昧此心也。諸佛由悟而證,號曰菩提。眾生因迷而昧,故曰煩惱。在聖不增,在凡不減。得之不有,失之不無。迷則業緣,悟名佛性。蓋知迷悟在己,得失非他。當知此心曠劫至今,本無生滅,原非染淨。孤光皎皎,脫體無依。妙用真常,廓周沙界。無形狀可見,無聲響可聞。雖然無相,無相不宗。雖曰無聲,無聲不應。是一切色相之根,乃一切聲響之谷。色空不二,動靜一如。法法虛融,塵塵解脫。是知心有則法有,心空則法空,心邪則一切邪,心正則一切正。若了此心,法亦不有。心法既無,則一切是非名相皆空。是非名相既空,則山河大地,色空明暗,直下與當人自性心佛覿體混融,了無隔礙。居士於此果能信入,則與從上佛祖所證所得更無差別,復何凡聖迷悟得失之可論哉!設或未然,亦不用別求玄妙,厭喧取寂。但將平日所蘊一切知見掃蕩乾淨,單單提起一句“阿彌陀佛”,置之懷抱,默然體究。常時鞭起疑情:這個念佛的畢竟是誰?返復參究,不可作有無卜度,又不得將心待悟。但有微塵許妄念存心,皆為障礙。直須打並教胸中空蕩蕩無一物,而於行住坐臥之中,乃至靜鬧閑忙之處,都不用分別計較。但要念念相續,心心無間。久久工夫純一,自然寂靜輕安,便有禪定現前。倘正念不得純一,昏散起時,亦不用將心排遣,但將話頭輕輕放下,迴光返照,看這妄想昏沉從甚麼處起?只此一照,則妄想昏沉當下自然頓息。日久堅持此念,果無退失,驀忽工夫入妙,不覺不知一拶疑糰粉碎,歷劫塵勞當下冰消瓦解,只個“身心”二字亦不可得矣。於這不可得處豁開頂門正眼,洞徹性空源底,自當點首一笑,始知涅槃、生死、穢土、淨邦,俱為剩語,到此始信山僧未嘗有所說也。更須向真正鉗錘下摟空悟跡,掀翻窠臼,然後證入廣大甚深無礙自在不思議解脫三昧境中,同佛受用。以斯治國澤民,則可以垂拱無為而坐致太平者矣。以此超脫死生,則應用施為而無可無不可也。居士其尚勉之!

示月庭居士

夫格外真機,難容湊泊。初參之士,必假筌蹄。所謂梵語“阿彌陀佛”,此雲“無量壽”。“佛”者,“覺”也。覺即當人之自心,心即本來之佛性。是故念佛者,乃念自心之佛,不假外面馳求。馬大師所云“即心即佛”是也。或謂即心是佛,何勞更念佛乎?只為當人不了自心是佛,是以執相循名,妄生倒惑,橫見生死,枉入迷流。故勞先聖曲垂方便,教令注想觀心。要信自心是佛,則知念佛念心,念心念佛。念念不忘,心心無間,忽爾念到心思路絕處,當下根塵穎脫,當體空寂。始知無念無心,無心無念,心念既無,佛亦不可得矣。故云:從有念而至無念,因無念而證無心。無心之心始是真心,無念之念方名正念,無佛之佛可謂無量壽佛者矣。到此覓一毫自他之相了不可得,何聖凡迷悟之有哉!只這不可得處,即識心達本之要門,乃超生脫死之捷徑。居士果能於此洞徹自心源底,始信火宅凡居,即為西方安養。舉足動足,無非古佛道場。溪光山色,頭頭彰紫磨金容。谷韻風聲,歷歷展紅蓮舌相。塵塵契妙,法法該宗。不即不離,心心解脫。於斯領旨,管取一笑而無疑矣。居士其尚勉乎哉!

機緣法語

次日性空首座入室參扣曰:“昨蒙和尚開示濟川首座‘蒙山三關’話。弟子雖獲與聞,心猶未了,幸望和尚別垂方便。”師云:“照前問將來。”空云:“蟭螟蟲吸乾滄海,魚龍蝦蟹向何處安身立命?”師曰:“長安路上金毛臥。”曰:“水母飛上色究竟天,入摩醯眼裡作舞,因甚不見?”師云:“五鳳樓前鐵馬嘶。” 曰:“蓮湖橋為一切人直指,明眼人因甚落井?”師云:“明月照見夜行人。”曰:“請師一頌以為究竟。”師云:“好與痛棒!”曰:“棒則弟子甘領,領則望和尚垂慈。”師乃呵呵一笑而為頌曰:“當機把斷聖凡津,擬議知伊屈未伸。欲識蒙山端的旨,垂鉤意在釣金鱗。”師云:“會麼?”空遂作禮而退。

僧寶金山者,入室參禮次。師乃問云:“面南觀北斗,低首看青天。此語明甚麼邊事?”曰:“和尚合卻口好。”師云:“未在。”曰:“瞞別人即得。”師云:“差別用處,非智眼不能無惑。子欲洞明佛祖真宗,須具透關正眼。未審如何是透關正眼?”山振聲一喝。師云:“具得正眼,當明向上一機。如何是向上一機?”曰:“青天日當午。”師云:“猶未夢見在。”曰:“木人拈玉線,石女度金針。”師云:“從上佛祖不傳之妙,子作麼生領會?”山近前禮一拜。師云: “轉身一句速道將來。”曰:“雨添山色秀,風來竹影移。”師擬拈拄杖,山乃一喝,拂袖而去。師云:“放子二十棒。”山復回身近前合掌曰:“謝和尚垂慈,深錐痛紮。”師云:“子雖有滔天之浪,且無湛水之波。”山又叉手默然。師云:“如是如是。”山遂作禮。

僧問:“有佛處不得住時如何?”師舉起手中拂子。僧云:“無佛處急走過又作麼生?”師放下手中拂子,云:“會麼?”僧云:“不會。”師云:“兩頭不著,千聖難窺。這個且置,只如古人道:‘藏身處沒蹤跡,沒蹤跡處莫藏身。’意旨如何?”僧云:“不即不離。”師云:“不即,不即個甚麼?不離,不離個甚麼?”僧擬對,師打一拂子云:“這虛頭漢。”僧無語。

師宴坐室中,有勝上座者從外入來。師云:“是誰?”勝云:“某甲。”師云:“作麼?”勝云:“佛殿裡拜佛來。”師云:“佛向你道甚麼?”勝云:“不曾道。”師云:“你頭不曾點地那。”勝云:“下下點地。”師云:“又謂不曾道。”勝云:“某甲會也。”師云:“你會個甚麼?”勝云:“吐露太分明。”師便喝。勝擬對,師云:“拄杖不在手,放汝二十棒,出去。”

天溪凝上座來參。師云:“不用之乎也者。父母未生前,親切道一句看。”凝云:“千聖覷不著。”師云:“覷不著的是甚麼?”凝云:“父母未生前。”師云:“為甚麼覷不著?”凝云:“為無蹤跡。”師云:“既謂無蹤跡,說甚麼覷不著?你在無蹤跡處窠臼。這個且置,只如燒了撒了,你向甚麼處安身立命?”凝云:“青山重疊疊,澗水響潺潺。”師云:“我不問你青山疊疊,澗水潺潺。畢竟燒了撒了向甚麼處安身立命?”凝云:“日用分明常顯露。”師云:“這虛頭漢,腳跟尚未點地在,說甚麼顯露不顯露?”凝乃觸禮一拜。師云:“亦未在。”凝又擬開口,師咄云:“你再亂道,辟破你口門。”凝禮謝而退。

有僧扣師云:“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畢竟是個甚麼?”師與僧一掌云:“你道是個甚麼?”僧擬開口,師以手掩其口。僧於言下悟旨。

師因消遣,至韶古音關房,以拄杖扣門三下曰:“關主在麼?”韶曰:“他不曾有出入,誰云在不在?”即開門見師,乃觸禮一拜。師曰:“此猶是奴兒婢子之事。請關中主相見。”韶乃叉手默然。師曰:“此則沉寂默去也。”韶曰:“師適來問甚麼?”師曰:“問汝關中主。”韶曰:“喚作寂默得麼?”韶遂呈偈曰: “只此寂默非寂默,非寂默中非亦絕。渠儂目面已呈師,動靜何曾有區別。”師曰:“恁麼則子不在關內耶?”韶曰:“弟子見師亦不在關外。”師以手拍關門一下曰:“怎奈這個何?”韶擬對,師叱曰:“汝但於心不生分別,只個門戶亦無所有。門戶既非,則誰在關內,誰在關外耶?雖然,理則如是,亦不可越他世諦規矩,尤不可違其自己志願。正好向這無分別無內外處,豎立脊樑,全機坐斷,徹底掀翻,囫圇嚼破,一一從自己胸襟流出可也。曰言曰行,可以模範後學,抑不負其己靈也。子其勉而進之。三載出關之日,拄杖子再為汝勘過。”韶遂作禮。

行 實

師諱紹琦,楚山其字也。姓雷,唐安人。九歲出家,初從玄極和尚,最後謁東普無際和尚得法。正統六年,再見東普。普問:“子數年來住在何處?”曰:“我所住廓然無定在。”普曰:“汝有何所得?”曰:“本自無失,何得之有。”普曰:“莫不是學得來者?”曰:“一法不有,學自何來?”普曰:“汝落空耶?” 曰:“我尚非我,誰落誰空?”普曰:“畢竟事若何?”曰:“水淺石出,雨霽雲收。”普曰:“莫亂道,只如佛祖來也不許。縱爾橫吞藏教,現百千神通,到這裡更是不許。”曰:“和尚雖是把斷要津,其奈勞神不易。”普曰:“克家須是破家兒,恁麼幹蠱也省力。”既退。至晚,復召入詰之曰:“汝將平昔次第發明處告我。”楚山悉具以對。普曰:“還我‘無’字意來。”曰:“這僧問處偏多事,趙老何曾涉所思。信口一言都吐露,翻成特地使人疑。”普曰:“如何是汝不疑處?”曰:“青山綠水,燕語鶯啼,歷歷分明,更疑何事。”普曰:“未在,更道。”曰:“頭頂虛空,腳踏實地。”普召弟子鳴鐘集眾,取袈裟、拂子,以授楚山。

○袾宏曰:所云以提起話頭之日為始事,一年不悟參一年,乃至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盡平生不移此志,直至大悟方名罷參。至哉言也!

△性原明禪師

小 參

靈隱入院,至晚小參:“欲識佛性義,當觀時節因緣。時節若至,其理自彰。是故達摩大師十萬里西來,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謂之教外別傳。於是二祖求個安心法門,師云:‘將心來,與汝安。’祖云:‘覓心了不可得。’師云:‘與汝安心竟。’冬瓜印子一印印定了也。然師資契會,千載難逢。山僧今夜小參,禪客問話,現前一眾,坐立儼然,豈不是時節因緣?時節因緣既爾,畢竟佛性義在什麼處?莫是在‘覓心了不可得’處麼?莫是在‘與汝安心竟’處麼?若道在 ‘覓心了不可得’處,是埋沒二祖。若道‘與汝安心竟’處,是辜負大師。到這裡不可容易,直須明自本心,見自本性,未明明取,未見見取。若也明見不了,緇素不分,一生只成得個顢頇佛性,儱侗真如。這般漢,臘月三十日到來,手忙腳亂,如個落湯螃蟹相似,無人替汝。光陰迅速,各自勉旃!”復說偈曰:“年登六十一春秋,只合投間待死休。不料業風吹到此,又同衲子結冤仇。”

浴佛上堂,舉藥山儼禪師因遵布衲作殿主,浴佛次。山問:“汝只浴得這個,還浴得那個麼?”遵云:“把將那個來。”山休去。師云:“者一個,那一個,一一從頭都浴過。藥山布衲謾商量,仔細看來成話墮。成話墮,轉誵訛。”拍禪床云:“武林春已老,台榭綠陰多。”

佛誕上堂,舉世尊才生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顧四方云:“天上天下,唯吾獨尊。”真成大人相,不是小兒嬉。雲門云:“我當時若見,一棒打死與狗子吃,貴圖天下太平。”要作老胡種族,直須恁麼始得。法昌云:“好一棒,太遲生。未離兜率,腳根下便與一錐,豈到今日?”雖然如是,大似賊過後張弓,將謂鬍鬚赤,更有赤須胡。黃面老子故是末上賣俏,似乎旁若無人。雲門、法昌雖則見義勇為,爭奈劍去久矣,爾方刻舟。以主杖畫一畫召眾云:“還會麼?一把柳絲收不得,和煙搭在玉欄杆。”

碧峰和尚闍維,奠茶:“五台山拾得來,誠非凡種。關西子沒頭腦,卻是靈根。唯茲一味清茶,蕩滌眾生熱惱。只如則川拋下茶籃,仰山撼動茶樹,畢竟明甚麼邊事?”度盞云:“踏翻生死海,靠倒涅槃城。”

龍山次韻

龍山吾兄瘦無肉,度量汪汪幾千斛。看他小小現神通,彈指遍游諸佛國。枯禪久甘藜藿腸,節身不在餐楓香。頂[寧*頁]一著超言義,二三四七空搏量。從古風顛稱普化,格外玄機未為蹉。等閑打出觔斗來,傳得師真能幾個。而今痛自韜其光,臥雲深處開岩房。是非榮辱我何有,二時粥飯還如常。

乳虎已有食牛氣,況是親從道場至。入門未辨主與賓,輒問西來祖師意。水之冰也藍之青,當陽哮吼人皆驚。豁開自己神通藏,剖破微塵出大經。永嘉作歌唯《證道》,凡聖兩途俱淨掃。曹溪一宿歸去來,珊瑚枝上日皓皓。

淨慈次韻

十里平湖一鏡開,六橋險峻滑如苔。直饒不滯程途者,到此依然吃跌回。

行 實

師諱慧明,字性原,別號幻隱。生於元。父項,母陳氏。七歲發疽,忽失所在。求得之,則曰:“四童子舁我至此。”識者知師為天神所祐矣。未幾出家。後謁竺元道公於仙居紫籜山。又謁徑山元叟端公。端問:“東嶺來?西嶺來?”師指草鞋曰:“此是三文錢買得。”端曰:“未在,更道。”師曰:“某甲只如此,和尚作麼生?”端云:“念汝遠來,放汝三十棒。”師乃悟其旨。久之,遂罄底蘊。曰:“才涉思惟,皆為剩法。”洪武十九年示寂,壽六十九,夏五十八。

△雪庭 禪師

請 益

僧問雲門:“不起一念還有過也無?”門云:“須彌山。”幸遇此僧,當機不薦,蹉過雲門。直至於今,攔街塞巷無存放處。此僧若也下得一語,道:“某甲這裡安放不得,且請和尚掇過一邊。”非唯自己千古之下作個自在快活閑人,抑且拶得雲門忙手忙腳,撒了收不得,收了撒不得,豈不丈夫?然雖幻寄與麼,也是勞神不少。且道還有安放處也無?自代云:看取雲門道底,古潭清典座等,各為曠大劫來一段真光,埋沒於業識茫茫,念起念滅,黑闇深坑,欲求提挈。且此事如人凌萬仞懸崖,須要親能撒手始得。又不見道:不是一番寒徹骨,爭得梅花噴鼻香。其或不然,又勞幻寄將冰清玉潤白藕池中,拖泥帶水,栽個業種子去也。履今向去,但只時中一貧如洗,赤灑灑看個父母未生以前哪個是我本來面目?吽!及盡今時一念,從始至終,務要歷然討個分曉。不可向輕安省力處純熟現前,以當消遣時光。決定向這“父母未生已前哪個是我本來面目”話頭上,不管得力不得力,昏散不昏散,密密提撕去。看他疑情頓發,如烈焰光中忽擲莖茅片雪,欲覓來去之蹤了不可得。正當恁麼時,設起一念覺照之心亦復如是。那時摸著娘生鼻孔,始信雲門道“不起一念須彌山”。磕破虛空腦蓋,築折混沌眉毛,爭怪得幻寄道“某甲這裡無安放處”。珍重勉之!

拈 古

溈山靈祐禪師侍立百丈次。丈問:“誰?”師云:“某甲。”丈云:“汝撥爐中有火否?”師撥之曰:“無火。”丈躬起深撥,得少火,舉以示之曰:“汝道無,這個聻。”師由是發悟禮謝,陳其所解。

師拈云:家貧家富,父子方知。花落花開,春風不顧。應時應節則是,未免傍觀者哂。呵呵,老不歇心,少不努力。

行 實

師自謂:吾生幻寄浙省仁和。桂姓。父諱征,母徐氏。兄弟三人,吾最後。以景泰丙子年生。毀齒喪父。患痘風,雙目短視羞明,抱疾弗瘳。夢中感金神教使出家。母兄不允。姑隨善友逐邪師苟延歲月。至年十五,雖克勤晝夜體究孜孜,唯益邪解。成化癸巳間,聞四川休休翁寓郡城仙林寺,以禮參請,一見契合,始得出家,受持“無”字公案。十七剃染,隨侍黃梅。心切太過滯沉寂之境。座元勉以看教。因閱《楞嚴》“於一毛端,現寶王剎”有疑。成化乙巳,寓常州江陰乾明寺,忽睹萬佛國金碧崢嶸於眉宇間,會得“毛端現剎”之句。始知幻寄兩間,如夢如旅。又明年,因詠黃鸝,忽逢作者云:“此句法未得意在言外之趣。”由此茅塞泮然。信口道云:“多情自信惜春光,飛入園林錦繡鄉。記得小窗驚我夢,滿庭紅杏帶斜陽。”遂和永明《山居律詩》。弘治戊申除夕,忽聞鐘聲,數年行履處於此活脫,信口道:“圓響心非聞,大千同一照。抹過上頭關,更不存玄妙。”乙卯,休休翁應湖南淨寺請,予復依附,日逐詢究,乃蒙印可。夫幻即寄之蹤,寄乃幻之跡。幻起寄亡,全寄是幻。幻逐寄生,全幻是寄。翳目生華,山河大地。華翳不生,空真實際。幻之寄之,誠哉兒戲。

△古音琴禪師

開 示

縱遇開示,一時難悟。要假話頭,逼開心慧。工夫日久,日磨千煉。如雞抱卵,暖氣久蒸。忽然一日時節到來,或遇因緣觸發,心目方得開悟。古云:是花各有開時節,春蘭秋菊不同途。凡作工夫,當離喧鬧,截斷眾緣,屏息雜念,單提本參話頭。至於行住坐臥,苦樂逆順,一切時中,不得忘失。念茲在茲,專心正意,切切思思,念念自究,返觀自己這個能追能問底是個什麼人?若能如是下疑,疑來疑去,疑到水窮山盡處,樹倒藤枯處,擬議不到處,心忘境絕處。忽然疑團迸散,心花朗發,大悟現前。頓見自己本來佛性,一段風光非從外得。若得真有此見處,更要求覓高見宗匠抉擇邪正,不可以此便休。如此才名入門,才名得地。

坐中所見善惡,皆由坐時不起觀察,不正思惟,但只瞑目靜坐,心不精采,意順境流,半夢半醒,或貪著靜境為樂,致見種種境界。夫正因做工夫者,當睡便睡,一覺一醒,便起抖擻精神,挪挲眼目,咬住牙根,捏緊拳頭,直看話頭落在何處。切莫隨昏隨沉,絲毫外境不可采著。

念佛警策

一句阿彌陀佛,宗門頭則公案。譬如騎馬拄杖,把穩生涯一段。不拘四眾人等,持之悉有應驗。行住坐臥之中,一句彌陀莫斷。須信因深果深,直教不念自念。若能念念不空,管取念成一片。當念認得念人,彌陀與我同現。便入念佛三昧,親證極樂內院。蓮胎標的姓名,極功之者自見。親見彌陀授記,便同菩薩作伴。自此出離娑婆,一路了無憂患。直至無上菩提,永劫隨心散誕。依得此道歸來,決定成佛不欠。

開 示

夫真參實悟者,非在念得一句佛熟而致,非在持一“萬法”、“無字”公案日久自然而致,非在長坐不臥苦礙睡魔而致。何故?在人正念正氣而感致也。大抵要具觀察慧力,念念自疑自攻,直至攻化日久,塵勞屏息,淨體現前。忽然隨機激發,大悟本來,通身是佛,更不許你分心分性,自然得個安樂田地。如若一法不明,亦用辯明。一理不通,亦用參通。無惡不去,無善不修,無功不完,無理不辯,方成聖道。假使悟明本體之後,便休歇去,不能通達化門文物者,古人謂之墮在百尺竿頭,落於二乘小果,終不能至一切智海。故大覺云:“懸崖撒手,自肯承當。絕後再蘇,欺君不得。”豈虛言哉!

未審作工夫從甚處起,甚處得半,甚處了畢。有此喻者,我方信之。晃兄曰:正如此問,方可與汝說之。大抵人之佛性各各皆有,只因無佛智慧破除煩惱,所以不得機緣相合,見在情塵所縛。譬如世間造酒,雖有米水,大用面力多。若無曲力攻化,終不成酒。人之佛性喻米,福緣喻水,然雖有性有福有緣,若無大智大慧內攻內化,終不成佛,只名凡夫。大凡作工夫之人,務將平生是與不是悉皆丟在一邊,只持一句本參話頭,自疑自問,自問自疑,自逼自追,自攻自究。不許求人說破,不許依義解明。務要句下精通,命根頓斷。如此晝三夜三逼將去,年久月深,忽日心不思量,口中自然流出一句二句或四句八句應機合格語。此名聰明境界。大凡悟道之人,皆從聰明境過,不可便認。依前逼將去,忽日信口道出百千偈頌,卻如通身是口。切莫放下,正好用工著力。如造酒相似,大沸後直倒澄方止。人作工夫,直至聰明境過,大悟現前。頻將古人一千七百則公案,無一不勘明,無一不了當。直至無禪可參,無佛可修,無法可疑。乃至頭頭上達,物物上通,信口道來,皆合古格。那時不了自了,不休自休,不待放下而自休歇。如人到家,不愁路也,方名工夫到家之人也。

行實

師閩興賢人,父蔡姓,母黃氏,二十七出家。餘不載。

○袾宏曰:勸念佛偈甚好,冗句裁出。

△笑岩寶禪師

上 堂

舉世尊陞座,文殊白槌話。師乃曰:“不憶黃面老子當時也知有這個時節,爭奈未遇知音。往往義學云:‘世尊陞座,文殊白槌。乃是作家相見,師資倡和。’ 蓋不知文殊多口相席,打令贓誣一上,大煞放過。山僧今日也不教伊做處,亦不獨為。貴欲求個知音出來,與伊把臂共行,寧不為之好事?”遂拈拄杖云:“有麼有麼?”時有僧出作禮。劈脊便打云:“多口作麼?”僧云:“某甲一言也未發,何為多口?”師復打云:“再犯不容。”

翌日上堂云:“昨舉世尊陞座公案未圓,未能解得諸人惑,未能令諸人與世尊把臂共行。何謂?若是知音作者,才恁麼,便解不恁麼,然後沒交涉,直教兩頭撒開,中間放下,自然活卓卓底隨處作主,如水投水,似空合空,佛祖不能知,鬼神莫能測。設到此地,要與世尊握腕,猶間一線道在。如欲豁通這一線道,須是更聽山僧重宣一偈云:佛身等空座稱身,何曾升也何曾下。文殊睹影生狂華,引得兒孫成話把。”下座。

拈 古

舉佛果勤、佛鑒勤、佛眼遠,同侍五祖至夜深,祖云:“各下一轉語看。”佛鑒云:“彩鳳舞丹霄。”佛眼云:“鐵蛇橫古路。”佛果云:“看腳下。”祖云: “滅吾宗者,克勤是也。”征三人之語,還有優劣也無?若道無優劣,五祖何以恁麼道?若道有優劣,什麼處是優劣處?

開 示

諸佛與眾生唯是一心,更無別法。悟者心能轉物,物物皆歸自心,即是諸佛。迷者背心向物,妄隨物轉,即是眾生。是故諸佛與眾生唯是一心,更無別法。且我釋迦文佛未成正覺時,於雪山六年苦行,靜慮功極,至午夜舉頭見明星出,豁然大悟。彼當時悟個甚麼?“悟”者,“惺”也。只是惺得自己本有之心,不從人得,本來現成,本來常住。隨即普觀大地一切眾生,個個具有如來常住真心、成佛種性,只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遂運慈悲普度一切,便有四十九年所說言教,非真實也,皆不得已。見諸眾生疑多信少,不能直下大信自心,生起萬差,不免應病與藥,引眾權而歸一實。又恐一切眾生隨語生解,認著言說,墮於教網,後復陞座不發一言,唯拈起青蓮花一枝,默顧四眾,欲人人當下直明本心,覿面親會。不意大眾依然蹉過。獨有迦葉動容微笑,會合本機,便付法立為第一祖。展轉相傳,至於第二十八祖達磨尊者,觀見此土眾生有大乘根器,遂航海西來,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不立文字,不用能巧,唯一直心,當下自契。大眾!即此便是從上以來,佛佛祖祖,共一切眾生直悟一心見性成佛底樣子也。

行 實

師云:予金台世族也。父吳門,母丁氏。弱冠出家,禮大寂能和尚為師,後遍參知識。修進、開悟、行道因緣,備載《全集》,恐繁不錄。

○袾宏曰:予游京師,參遍融、笑岩二師。次年二師俱示寂。融師一味實心實行,無著述傳世。岩師隱柳巷,罕接見人,有《笑岩集》四卷,今撮其少分雲。

附 錄

《宋景濂學士集》中諸師碑銘,袾宏采其少分,以紀聖朝盛事,不致淹沒故。

古鼎銘禪師

師諱銘,臨濟十五世孫。四坐道場。將示寂,謂其徒曰:“觀世音持蓮華至矣。”安坐而逝。火化,舌根、齒牙、數珠不壞,五色舍利無數。國史危先生為之碑。有《四會語錄》行世。

雪窗光禪師

師名悟光,字公實,姓楊氏,號雪窗,成都之新都人。以三昧力入智慧海。初說法於白馬寺,已而住育王、天童,四會說法。虞文清公讚謂:“佛果一枝,鳳毛麟角。”洪武十四年記。

南堂欲禪師

師諱清欲,字了庵,南堂其號也。姓朱氏,台之臨海人。住開福、本覺、靈岩三剎,有《三會語錄》也。

徑山悅空禪師

悅空顏公,以東嶼正嫡,住昆山東禪,轉吳門萬壽,升虎林南屏,遂陟雙徑。有《四會語錄》。先師王文獻公現宰官身敷宣般若,與禪師為方外交。松月印公稱師之道高於圓照、佛照雲。

○袾宏曰:《四會語錄》今無存,松月亦未知何許。而曰“道高於圓照、佛照”。夫二公豈易及哉,而曰過之?更俟賢者考正。

佛光照禪師

師幼齡,中夜坐禪,母推使僕,輒達旦不寐。後出家,參雲居泉公,晝夜繫念。一夕松月下,聞流泉聲有省,往白泉公。泉公俾詣古林。古林問:“子明知四大五蘊是生死根本,為何入此革囊?”師擬議,林以錫杖擊之,豁然悟入。住清涼十五年,退隱東堂,影不出山。壽八十五,僧臘七十。逝七日,顏貌明潤,頂猶暖。舍利如珠璣雲。

璧峰金禪師

師諱寶金,姓石氏,號碧峰,生杭之永壽縣。六歲出家,遍參講肆。參如海真公,寢食為廢。隨公摘蔬,忽凝坐不動。後入定,累日不起。嘗坐樹下,溪水橫至,人意師溺死。越七日,蒸坐如平時。一日聽伐木聲,汗如雨下。求證於公,公印可之。洪武二年,召至京,極蒙恩賜。師示疾,上親灑宸翰,賜詩十二韻。六月四日,沐浴更衣,正襟危坐而逝。世壽六十五,僧臘五十。火化,五色舍利汾然,齒、舌、數珠不壞。

東溟日禪師

師諱慧日,號東溟,天台赤城人。洪武初年,召入京,奏對稱旨。後辭歸杭之天竺,修西方淨業。洪武十二年七月朔日,謂弟子言:“吾夢青蓮華池中清芬襲人,吾殆將去乎?”四日坐逝。世壽八十九,僧臘七十。師對王公大臣,未嘗出一軟媚語。至於誘進後學,溫然如春陽雲。

孤峰德禪師

師諱明德,號孤峰。十五為僧。謁竺西坦公,公問:“何來?”曰:“金鵝來。”又問:“金鵝山高多少?”師曰:“無見其頂。”竺西斥之。一日舉世尊拈花因緣,師聞之,忽有省。又謁淨慈晦機熙公,公問:“什麼人,恁麼來?”師云:“胡張三,黑李四。”又謁雙林明極俊公、竺田霖公,群疑冰釋。洪武五年二月二十七日坐逝,世壽七十九,僧臘六十二。火之,頂骨不壞,舍利累累出灰燼中。有《四會語錄》行世。

又 附

高麗普濟禪師答李相國書

既曾於“無”字話提撕,不必改參也。曾參“無”字,必於“無”字有小因地。切莫移動,切莫改參。但於二六時中,四威儀內,舉起話頭。莫待幾時悟不悟,亦莫管有滋味無滋味,亦莫管得力不得力。拶到心思不及,意慮不行,即是諸佛諸祖放身命處。

○袾宏曰:此語錄,萬曆丁酉福建許元真都閫東征,得之朝鮮者,中國未有也。元真攜原本還閩。僅錄其一篇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