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敗給他人,但要戰勝自己

恨是毒汁,不僅毒人,更會毒己。

因為恨,少年時,也曾有過將果樹砍光的一閃惡念。只因,肇事者曾將我家的桃樹果子偷光。

佛教說:一念恨心起,百萬障門開;一念嗔心起,火燒功德林。

的確如此,仇恨,除了殺人,更是自殺。憤怒,除了死人,就是死己。為什麼,因為,仇恨無異於含毒於心,憤怒就如纏身惡疾。

日前,我遇一虔誠信徒,平時見他文質彬彬,不想那天他如獅狼虎豹,狂風暴雨,說起他遭遇的某事,青筋暴面,暴跳如雷,全然不計較不在乎或不知道不感覺自己的失態。盡管事後,他也非常後悔,說很不好意思,真不該如此。

佛教名論《成唯識》有言:云何為恨,由忿為先,懷惡不舍,結惡為性。

佛教的《順正理論》中,有段話:如樺皮火,其相猛利,而餘勢弱,說名為忿。如冬室熱,其相輕微,而餘勢強,說名為恨。可見,恨雖不如怒烈,但他的餘勢,卻很強勁,歷久不消不息。

佛教有四正勤法:已生惡法令斷;未生惡法令不生;未生善法令生;已生善法令增長。恨即惡法,如何對待,不言自明之。

說來容易做來難,八歲小童說得,八十老翁行不得。否則,佛教亦無需強調「知行合一」「解行並重」,更無需有大行普賢菩薩之應世。因為,這世界,不是桃花源,也不是香格里拉,這人類,也不都是鮮花,而是時有荊棘藏匿其中。生活,也不都是詩,往往的,遍是劍與戟!

許多時候,我們滿腔熱情地良善付出,卻收穫了陰謀、背叛、傷害、欺騙等等,果實苦澀。於是,我們開始幽怨自己,不斷懷疑自己,無法平衡自己,難以說服自己,也就不能戰勝自己。廝殺由此展開,決戰由此驟起!無論是人與人、城與城、國與國,其例,數不勝數啊!

剃度出家以後,我也曾時常問過自己,少年時,我為什麼那樣懷恨?就因為幾樹的水果?恨的本質又是什麼?恨,是否有他的實體?聖人的答案果決:恨,就是空性,只是一個概念而已。

是啊,恨無本體,與其去恨他人,不如去恨自己。想想我們,是否,過於抬愛自己,過於保護自己,過於肯定自己,過於相信自己;我們,總是以自己為先,以自己為主,以自己為實,以自己為真,以自己為尊,以自己為我。

從而,容不得他人的勸告,容不得他人的比較,容不得他人的替代,容不得他人的攻擊,容不得他人的挑戰,當然,也就容不得他人的迫害與侮辱。

我是一個業障深重的人,成了比丘之後,也未能倖免。

佛教說,恨要慈息,怒要悲止。為此,我特別崇仰觀音大士。有時,我會無知地想像,如果,觀音大士突然遭遇一百個仇人、一百個敵人、一百個冤家、一百段孽緣,那麼,他會怎樣?又如果,是我遭遇上了,我又會怎樣!

我似明白答案,似又沒有明瞭答案!但無論如何,之於我,如果那樣,我知道,我需跪於佛陀的座前,慚我的愧,懺我的悔,或者,舍我的肉身,得我的法身,讓恨刀恨槍不入,讓恨水潑之不濕,讓恨火燒之不焦,讓恨風吹之不進,鍛造仁與愛的銅牆鐵壁,堅定堅決,堅韌堅守,打一場對抗仇恨的戰。

最後,講一個相見一笑泯恩仇的佛門故事:

有少年為報殺父之仇,長成青年後一直在追尋仇人,終於在一寺院找到。殺父仇人現已是一位老僧,因為,他失手使少年之父喪命後,一直內疚,便出家,以懺其悔。如是因生如是果,因果是不昧的,這不,報應來了。老僧見到青年,坦然面對,但他有一要求,希望留他性命一年,以便他掃尾完成他正主持在建的一個工程。

原因是,寺院在高山,來寺必經一條懸崖絕壁的小小險道,緣於險道太險,每年都有人掉下殞命,老僧發誓要將小道改大道,工程現在已進入尾聲。青年想想,這要求可以理解,也是善事,便同意了,他又想,反正你也跑不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廟。

每天,青年監督著老僧幹活,老僧起早貪黑,沒日沒夜,百衲衣衫,蔬菜清湯,真是毫不利己,專門利人,他開始對老僧有點好感了。加上,一直監督老僧,自己也閑的無聊,有時,也幫忙幹點活,久而久之,與老僧打成了一片,便互相生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誼了。

時光流轉,一年到了,路也修好了。有天,老僧沐浴更衣,端坐路中,沉靜淡然地對報仇青年說:您可以動手了。這時,青年已不忍心下手了,他身上的佩劍,拔都沒有拔出來。老僧又說:您不動手,我自己走啦。說完不一會兒,老僧就入定往生而去了。青年見老僧涅槃,很是留戀,於老僧遺體前跪拜痛哭,也真是,天下事了猶未了,未了猶了,本為一雪殺父恨,不想,卻一笑泯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