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法師、各位貴賓、各位護法居士:

過去中國大陸的佛教寺院,像現在的大學一樣,有著教育的功能,當時稱為「叢林」。過去的叢林,規劃很完善,無論從建築結構、人事組織,甚至於寺院供奉的佛菩薩聖像,處處都表現著完美的教育。比方說:像過去叢林寺院的建築,比起現在台灣寺院的建築就有很大的不同。台灣的寺院常常是一字排開,好像只要你朝寺院門口一站,整座寺院便可以一目瞭然;而叢林的建築不同,它是一進一進、一層一層、重重迭疊的,就好像阿羅漢的四果位,或菩薩的五十二階位,都是由淺至深,步步高陞。

由叢林裡的一些建築名稱,可以看出他的教育意義。像「雲水堂」,說明了出家人「一缽千家飯,孤僧萬里游」自在無憂的修行生活;「上客堂」,意味著叢林裡所接待的都是上賓,各種名稱都有佛教的含意。

叢林裡職事的稱呼,也各有它的教育意義:藏經樓管理藏經的稱為「藏主」,管理寺地田產的叫「莊主」,管理庫房的叫「庫頭」,煮飯的叫「飯頭」,燒水的叫「水頭」,燒菜的是「菜頭」,管理園圃的是「園頭」,打掃廁所的是「淨頭」。各位聽到這裡,有沒有發現:叢林裡的職稱非「主」即「頭」,對僧眾人格的尊重可以說是到了極點。

我記得三十年前剛到台灣時,一些富貴家庭所僱用的女工叫做「下女」,由於我自幼受叢林教育薰染,習慣尊重別人,對於這種稱呼很感到不以為然,為什麼要把一個人叫做「下女」呢?假如叫做「管家」,不是很好嗎?

除了建築、職事名稱以外,我們從供奉的佛菩薩聖像上,也可以看出叢林給予我們的教育意義。比方說:才到山門口,迎面就有一位胖胖的、笑咪咪的彌勒佛,用慈悲的笑容接受你;彌勒佛身後,常可看到一位威武凜然,手執金剛降魔杵的將軍,就是韋陀天將。這有什麼樣的意義呢?可以說:佛教是用大慈悲攝受你,盡量給你歡喜,給你滿足;但是,如果依然冥頑不化,只得用力量來度化你。這就等於我們在一個家庭裡面,兒女需要父親嚴格的教育,也需要母親慈愛的照顧;嚴的折服,慈的攝受,同樣地重要。所以《禪林寶訓》有一句話:「姁之嫗之,春夏所以生育也;霜之雪之,秋冬所以成熟也」,就是說:春風夏雨,可以使萬物生育;秋天的霜,冬天的雪,也可以助長萬物成熟。世間一切,從自然界乃至家庭的教育,它都是有一個愛的攝受,力的折服。

從山門直入,進了大雄寶殿,殿內供奉本尊,各個叢林所供奉的本尊各有差別,但都有它特殊的意義。比方說:大雄寶殿中間供的本尊是釋迦牟尼佛,左邊年長的是大迦葉尊者,是修頭陀苦行的羅漢;右邊年輕的是阿難尊者,是智能多聞第一的羅漢。這意思是什麼呢?因為佛陀是一個能說能行的聖者,大迦葉尊者和阿難尊者各代表行與解,把多聞、理解和修行合起來,就是本師釋迦牟尼佛的圓滿果行了。

也有些大雄寶殿中間供奉毘盧遮那佛,那是佛的法身,左邊供奉的是大智文殊師利菩薩,右邊是大行普賢菩薩,這表示具足大行、大智,才能成就佛的法身。

這些都是啟示我們:在佛教裡,不要只重視知見,不重視實踐;也不要只重視修行,而不重視知解。古德把行與解喻為「知目行足」--知見如眼睛,修行如雙足,有眼睛,腳才能走;有腳,眼睛才能發揮作用。眼睛和腳相輔相成,才能行的安穩。可見,佛教非常重視「行解並重」、「知行合一」。

各位常常禮拜西方極樂世界的阿彌陀佛,以及它左右的脅侍菩薩--觀音和勢至,我們稱為「西方三聖」,這是因為有觀世音菩薩的大慈大悲,和大勢至菩薩的大喜大舍,才能成就「慈悲喜舍」的四無量心,也就是無量壽阿彌陀佛的功德了。

今天講的「叢林的教育法」,我分四點向大家介紹:

一.搬柴運水的生活教育

在叢林裡,生活教育比思想教育還重要。

比方說:一進寺院,就先叫你把眼睛閉起來,把口收起來,要你心念凝注,不要亂看,不要亂講。只要你隨便看一下,馬上就可以給你一個耳光:‘看什麼?這裡那一樣東西是你的’你講一句話,也可以賞你耳光:‘你!佛殿禮堂上,有你講話的資格嗎?’這不是嚴苛的體罰,這是告訴你:叢林的生活教育是不能用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向外攀緣的,要把六根收攝回來,從內心觀照自己,在日常生活中印證佛法。

在叢林裡面,行止間特別注重威儀,所謂「三千威儀,八萬細行」,你上殿要排班,吃飯要過堂,舉止進退皆有規矩,在在都要學習。大家心裡會想:「我們幾十歲的人了,還不會走路嗎?吃了幾十年飯了,還不會吃飯嗎?」,這是因為不了解寺院的規律。寺院不同於俗家,在寺院中,一舉一動都是修行,走路吃飯睡覺都可以參禪,這其中是有很深妙的解脫境界的。所以,到了叢林裡,你就會感到自己確實是不會走路,不會吃飯。身心千般束縛,積年累月成了習慣,確實需要一一用心擺脫。吃飯端碗,要如「龍吞珠」;持箸撿菜,要如「鳳點頭」;行進走路,要像雁陣一字排開,上身不能動,像頭頂著一盆油,四平八穩的走,在叢林裡真是事事修行,處處法門啊!有一首偈語,很能說明這些律儀:

「舉佛音聲慢水流,誦經行道雁行遊;合掌當胸如捧水,立身頂上似安油。」

叢林裡的生活教育,也非常重視作務,作務就是工作的意思。進了叢林,不管你過去何等高官厚爵,也不管你是何方名媛顯貴,一切世俗名利都要坦然放下,叫你煮飯就煮飯,叫你擔水就擔水,一切隨緣隨喜,信受奉行。

唐朝的馬祖道一禪師初創叢林,他的徒弟百丈懷海製訂了叢林清規,就是現在很有名的「百丈清規」,這位百丈禪師提倡搬柴運水無非是禪的修行生活,他本身「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建樹了僧團修行的榜樣。

禪宗裡,有一則「老僧曬香菇」的公案,很能表達叢林生活教育的一面:

道元禪師的寺院裡,有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和尚,日正當中還在忙著舖曬香菇,道元禪師見了不忍心,勸他說:

‘老和尚啊,太陽那麼大,何必辛苦,自己曬香菇呢?’

老和尚朝他望了望:‘我不曬香菇,誰來曬?’

‘哎!年紀大了嘛,就不要曬啦!’道元禪師一番好意的說。

‘哦?那麼到底多大年紀才能曬香菇呢?’老和尚毫不領情。

‘太陽這麼熱,何必這個時候曬呢?’道元禪師依然好意勸說。

‘不這個時候曬,難道等太陽下了山再來曬嗎?’老和尚暗藏機鋒的說。

這是叢林裡典型的禪和子(參禪修行的人),凡事絕不假手他人,對自己生命也是一刻千金的珍惜,既不在成敗得失的妄見上徘徊,也不在聲色貨利的迷境上打轉,身與命,具修行。

有名的六祖惠能大師,在五祖門下椿米推磨了八個月;寒山、拾得兩位大師,在天台山的寺院裡,還不是一樣在廚房燒飯、煮菜嗎?搬柴運水的修行生活,是叢林裡陶賢鑄聖的另一種教育方式。

有一次,仰山禪師扛著鋤頭從外面回來,他的老師溈山禪師就問:‘你從哪裡回來?’

仰山禪師回答:‘我從田裡頭回來。’

‘田裡還有人嗎?’溈山問。

仰山一句話也不說,輕輕把鋤頭放下,叉手而立。

溈山禪師笑了,又問:‘南山有人除新草嗎?’

仰山禪師更不答話,拿起鋤頭就出門去了。

這則公案裡,仰山鋤頭放下了,表示一切都在這裡了,心裡也沒有負累了;溈山問「南山還有人除草嗎?」表示還有工作未做,也就是有理事待觀照,還未圓滿,還不到放下的時候,所以仰山就默然拾起鋤頭又去工作了。禪,有時候,在生活裡面是用身體力行來表現,不是用言語來巧飾的。

有人問大珠禪師:‘您是怎麼修行的?’

大珠禪師淡然一笑:‘饑來吃飯,困來眠。’

各位也許會想:「肚子餓了就吃飯;疲累了就去睡覺,這樣就叫「修行」嗎?那我們天天都在吃飯睡覺,也算是天天都在修行嘍?」當然不是。吃吃睡睡在一般世俗人只是行尸走肉而已,在叢林裡,卻是一種用功。大珠禪師破解得好:

「吃時不肯吃,百種思索;睡時不肯睡,千般計較。」

一般人吃飯,不肯好好吃,東挑西撿,嫌這嫌那,貪多貪少;睡覺也不安穩,翻來覆去的打妄想。如果,當吃飯時吃得飽,當睡覺時睡得好,還有什麼比這更自在幸福的呢?這不就是修行了嗎?

叢林的生活教育,不是我們想像的那麼簡單清閑,禪師們也不是只會吃飯睡覺,所謂「看似尋常最崎嶇,成似容易卻艱辛」,禪師們「饑來吃飯困來眠」的生活,看起來好像沒什麼,事實上,吃飯睡覺都在修行,要和內心的煩惱交戰,其中的辛苦,不是一般人能衡量揣想的。

叢林生活也是非常有規律有法制。廚房牆壁上有一幅對聯,可以看出他們的生活教育:「未供先嘗三鐵棒,私造飲食九銅鎚」,意思是說:食物還沒有供佛之前就先偷嘗,就給你三記鐵棒;私下自己煮東西吃,要打九下銅鎚。這說明了叢林教育中,有種種嚴正艱難的打磨,磨得你大死一番之後,得以蛻化出重生的契機。

二.因材施教的啟示教育

佛陀最擅長觀機逗教,對商人就說商人的法,對政治家講政治家的法,對軍人講軍人的法。所謂「契理容易契機難」,要談玄論妙符合佛法並不難,要大家聽得懂,又能接受佛法就難了。所以,佛教界曾流傳這麼一個笑話:

有人問一位信徒:

‘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聽經。’

‘哦!是哪裡一位法師講的啊?’

‘某某法師。’

‘講得好不好呢?’

‘很好!很好!’

‘怎麼個好法?’

‘聽不懂啦!’

這就是不契機。聽不懂的「好」有什麼用?佛陀因材施教,就是對什麼樣的根機,給予什麼樣的教化。

有名的藥山禪師有兩個徒弟,一個是道吾禪師,一個是雲岩禪師。有一天,師徒三人論道,山邊正好有兩棵樹,一棵高大茂盛,一棵枝折葉枯,藥山禪師就指著那兩棵樹問:‘這兩棵樹,到底是榮的好?還是枯的好?’

道吾立刻回答:‘師父,當然是榮的好。’

雲岩卻說:‘我覺得枯的比較好。’

兩人正討論未決時,高沙彌來了,藥山禪師以同樣的問題問他,高沙彌不疾不徐地答道:

‘榮的任它榮,枯的任它枯。’

這段公案,代表他們的思想精神,道吾禪師認為榮中有一切生機,象徵多采多姿、燦爛光明的禪風;雲岩禪師看枯木如寂然不動的禪者,是一種獨自的、寂寞的、沉潛的,注重內德思想的禪風;而高沙彌的意境則是:我們參禪的人,何必要做這許多分別,各人有各人的特色,何妨隨緣順境,榮的任它榮,枯的任它枯,後人有一首詩形容這則公案:

「雲岩寂寂無窠臼,燦爛宗風是道吾;深知高禪知此意,閑行閑坐任榮枯。」

禪,在叢林生活中,尤其注重因材施教的啟發教育,讓所有的順逆之境,都可以是開悟的因緣法門。

白雲守端禪師一味參禪,卻始終不開悟,住持方會禪師很掛念,有一天就問他:

‘餵,當初你師父是怎樣開悟的呢?’

‘我師父有一次經過一座橋,跌了一跤,就開悟了。’

‘你怎麼知道他跌了一跤就開悟了?’

‘因為師父做了一首偈語,字字是開悟呀!’

‘偈語怎麼說呢?’

‘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封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

方會禪師聽了,只把袍袖一拂,故意誇張的「嘿嘿」大笑兩聲,就走了。

守端禪師莫名其妙,終日為這笑聲困擾,幾天來寢食難安,終於按捺不住,跑去問方會禪師為何笑他?

方會禪師喝斥道:‘你真沒出息,我只不過哈哈大笑,你就放不下,還談什麼開悟呢?你看,我們寺院外,每天都有人來耍猴,窮其看家本領,就只為了博人一笑。看來,你連耍猴的人都不如!’

白雲守端禪師給老師父一激,終於開悟了。所以,像藥山門下「榮的任它榮,枯的任它枯」,像守端禪師厲言激刺的方式,都是一種因材施教的叢林教育。

馬祖道一禪師在山路上遇到一位獵人,就問他:

‘你做什麼啊?’

‘我打獵,射天上的雁鳥啊!’

‘你一箭可以射幾隻?’

‘我每枝箭都能射中一隻,可說是百發百中!’

‘一枝箭只射一隻,有什麼了不起!?’

‘那你能射中多少?’

‘我一箭射一群。’

‘你這出家人真不慈悲,一枝箭射一群,太殘忍!’

‘噢?你也知道射獵不慈悲啊,那你為什麼還要射鳥?為什麼不射你自己呢?’

眼睛是用來看自己,心是用來觀照自己,學禪,在叢林裡面就是學著參自己。這位獵人後來就跟著馬祖道一禪師出家學佛,就是後來很有名的石鞏慧藏禪師。

有名的趙州禪師很會因材施教。有一次,趙王前來拜訪,他躺在床上沒有出門迎接。由於趙王景仰禪師已久,一點也不見怪,便親自到床邊探望他。趙州禪師說:

‘我身體虛弱,未能起身接駕,實在失禮。’

趙王笑了笑:‘沒關係。’

兩人談得十分愉快。趙王回宮後,派一位將軍送許多禮物,趙州禪師聽說趙王遣使者送禮來,就穿海青披袈裟的出門迎接。徒弟們看到師父待客如此顛倒,覺得很困惑,就請師父釋疑,趙州禪師開示說:

‘你們不了解嗎?我的待客之道有三等,上等客人來,我睡在床上,用本來面目相待;中等客人,我就不動不靜,隨緣坐在客堂迎接;下等客人需要應酬,我就披搭袈裟隨俗出門迎接。俗語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就是這個意思啊!’

在叢林裡面,言教身教都有啟示性的分寸,收放之間也自有它開悟見性的妙用。趙州禪師的做法,到了佛印禪師的身上,又是另一種風貌:

宋朝的蘇東坡居士,有一次寫信給金山寺佛印禪師:「不必出山,當學趙州上等接我。」蘇東坡的意思是希望佛印禪師也像趙州禪師一樣,以本來面目相迎,不用多禮出山門。可是,當蘇東坡來到山門口時,卻看見佛印禪師穿大袍、披袈裟,戴僧帽,親自在山門候迎。蘇東坡笑他不及趙州禪師,佛印禪師因此作了一首詩:

「趙州昔日少謙光,不出山門迎趙王;怎似金山無量相,大千世界一禪床。」

意思是說:你以為我特地到外面來迎接你嗎?錯了!錯了!你不知道我金山寺之大,可以遍天下,我這個老和尚,大千世界就是我的禪床,你以為我是出山門迎接你?我還在禪床上睡覺等你呢!

在這則公案裡,佛印禪師透過趙州禪師的表相,從另一個角度,進一步詮釋實相的內涵。

過去的叢林教育,就是因材施教,對於執有者就說空,對於執空者就說有,說空說有,無非破除人我偏執。啟示學者「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本心,見自本性,即名大丈夫、天人師、佛」。

三.無情無理的棒喝教育 

禪宗的叢林教育,注重刮垢磨光,其間交光互影,是非錯置,令人難以理解--他們打打鬧鬧,無情無理,甚至連一般人都不如,竟會是超脫的大禪師?常有人問我是哪一宗哪一派的?我一向不願回答,因為八宗都是釋迦牟尼佛的教法,天下出家人都歸釋迦宗,何必有門戶界限呢?

我現在告訴各位,我的法脈傳承是臨濟宗。臨濟宗祖臨濟義玄禪師,曾經在黃檗處參學三年,一句話都不說。當時一位睦州禪師很賞識他,就鼓勵他向黃檗禪師請益,臨濟禪師三次去問佛法大意,黃檗禪師都一言不發的把他痛打了出來。臨濟覺得參學太苦惱,也許沒有因緣,便想下山到別處參學。睦州禪師勸慰他:‘不要緊,你明天去向禪師辭行,再請示一番。’

睦州禪師隨後向黃檗禪師進言:‘這個臨濟很有為,是個大根器的人,如果他來辭行,您就方便給他一些指示吧!’

黃檗頷首,笑著說:‘我知道了。’

第二天,臨濟禪師來辭行時,黃檗禪師一句話也不多說,只吩咐他去找大愚禪師。到了大愚禪師那裡,臨濟叩問:

‘我來山參學這麼久了,師父不曾給我一些開示,不知道我哪裡錯了?’

大愚禪師更不作答,只問:

‘你是從哪裡來的?’

‘從黃檗禪師那兒來。’

‘他教了你什麼?’

‘什麼也沒有,我每次一開口就被打,問了三次佛法,三次都被打了出來。’

大愚禪師惋惜地嘆道:‘唉!這黃檗真是老婆心切啊!他三次為你徹底釋疑,你卻還在這裡多疑什麼有過無過的,唉!這黃檗真是老婆心切啊!’

臨濟禪師這才大悟,這一番無情的拒絕,原來竟蘊藏著這樣殷切的期許。

禪宗的教育法門很多,揚眉瞬目、打罵棒喝都是教育。像臨濟開悟後,大愚叫他再回去。黃檗禪師問他:

‘你見到大愚禪師了嗎?’

‘見到了。’

‘他跟你說了些什麼?’

‘他說你「老婆心切」!’

黃檗禪師很生氣地說:‘這個大愚,枉費我一番苦心!以後我見了他,一定要打他幾下!’

臨濟禪師笑說:‘何必等以後呢?現在就可以給你打回來。’

說完,一拳就朝黃檗打過去。黃檗一怔,隨即哈哈大笑,知道臨濟已參得無言心法。

在這個公案裡,由於大愚禪師的一句話,臨濟禪師滌盡了久郁的疑情,認識了黃檗禪師多年來無情無理的本來面目,當下心清境朗,大澈大悟。

另有一次,黃檗禪師到田裡探視臨濟禪師,見他手裡正拿著鋤頭,為了測驗他的心思,就說:

‘喂!你怎麼不工作呢?’

臨濟知道他的意思,就說:‘我不工作,你就講話嗎?’

說罷,舉起鋤頭便打。由於臨濟禪師年輕,三兩下就把黃檗禪師壓倒在地上。黃檗禪師一看機不可失,立刻大喊:

‘大家快來看,快來看那裡!’

黃檗禪師的徒孫們看了,有的不明白,不知道黃檗是要他們看這一幕「禪法之前,無師無佛」,紛紛交頭接耳地議論:‘師父怎麼可以打師公呢!?’便也卷起袖子打臨濟禪師;黃檗禪師一看,這還得了?徒孫打他徒弟臨濟,便開口斥喝:‘幹你們什麼事啊!’

他們打得亂七八糟,我們看也看不懂,但是他們之間的打罵是有無限禪機、無限禪味的,和六祖惠能大師「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是仁者心動」的道理是一樣的。黃檗的棒,臨濟的喝,看起來雖然無情無理,但是其中自有無限明淨動人的禪風。

有一次,創建叢林的馬祖道一禪師,帶著立清規的百丈禪師外出,看到野鴨子飛過,馬祖就問:

‘那是什麼東西?’

‘鴨子啊!’百丈答。

‘在哪裡?’

‘飛過去了。

百丈禪師話一說完,馬祖立刻大力掐住百丈禪師的鼻子,痛得他直喊叫。馬祖笑著問:

‘你不是說飛過去了嗎?怎麼還在這裡!?’

當下百丈立刻開悟了。回房後,高興得哭了起來,同門師兄弟見他哭得這樣厲害,就問他:

‘你病了嗎?’

‘沒有!’

‘是想家嗎?’

‘不是!’

‘受了委曲?’

‘沒有!’

‘那麼究竟為什麼哭呢?’

‘你們去問師父吧!’

眾弟子就去找馬祖,問:

‘師兄哭得很厲害,是不是挨了您的罵?’

馬祖一語雙關地回答:

‘我怎麼知道呢,你們應該去問他,他已經知「道」啦。’

一行人又折回來問百丈禪師,百丈禪師只是「嘿嘿」地笑著說:‘你們不知道,師父知道!’

各位知道什麼?在這個公案裡面,野鴨子象徵一個「常」道,這個本來如是的「常」,是不會「飛過去了」,「飛過去了」的是假相,其實並沒有過去,當下就是。

後來,馬祖禪師登壇說法,百丈掉頭就走,馬祖便一句也不說的回方丈室去了,百丈隨後趕來,向他頂禮。馬祖問:‘我剛剛要說法,你怎麼聽都不聽,就先走了呢?’

百丈禪師回答:‘師父的心意我已懂了,還需要說才懂?’

馬祖笑著問:‘昨天你注意到什麼了嗎?’

‘鼻子不痛了。’(意思是悟道了)

看他們師徒間的相處似乎不夠威儀,不合情理,但因為是禪,所以需要用特殊的方式,用不近情理的真義來對待有情有理的表相。

叢林裡,另外一則不能以常理衡量的公案,是有名的「一指禪」:

有人問俱胝禪師「什麼是佛法」,俱胝禪師從來不開口,只是豎起一根指頭,對方就明白、開悟了。

有一次,俱胝禪師出門去,又有人來問佛法,只有徒弟小沙彌在家,小徒弟心想:人家來問佛法,師父都是這樣把手指一豎,這很簡單嘛,師父不在,我就學他豎指說法看看!

小沙彌就依樣畫葫蘆地把手指頭朝對方一豎:‘喏!’,那人就開悟,頂禮拜謝而去。俱胝禪師回來後,問他:

‘有沒有人來問佛法啊?’

‘有啊!’

‘你怎麼應對呢?’

‘很簡單啊,我就照師父平常手指一豎,那人就走了。’

俱胝禪師聽了,不動聲色的說:‘你倒很靈巧呵!你再做一次我看看好不好?我問你:「什麼是佛法?」’

小沙彌得意地把手指一豎:‘喏!’俱胝禪師迅速拿起一把剪刀「喀嚓!」一聲把手指剪斷,小沙彌痛得眼淚直流,跳嚷著往外逃:

‘痛死哪裡!痛死哪裡……’

俱胝禪師大喝一聲:‘站住!回來!我問你:「什麼是佛法?」’

小沙彌受了大喝,下意識又豎起那根指頭,一看,手指已被剪掉,沒有了。小沙彌一怔,無相可指,當下立刻覺悟了。

從「有」上可以悟道,從「無」也可以悟道。叢林的禪宗教育,無情無理的例子多得不勝枚舉,但是都具有「打得念頭死,許汝法身活」的深刻教育內涵。

四.福慧雙修的力行教育 

什麼叫做福慧雙修?就是行解並重。行持是修福,理解是修慧。

在佛經裡有一則警句:「修福不修慧,大象披纓絡;修慧不修福,羅漢應供薄。」--如果你只有福報,沒有智能,就像美國的寵物,貓啊、狗啊,都很享福,可是沒有智能,如「大象披纓絡」;如果只有智能沒有福報,又像學者名流,雖然聲名地位崇高,實際上生活卻是清苦艱難,如同「羅漢應供薄」。

所以,在叢林裡,對於福慧雙修是很重視的,比方說,吃飯時要作「五觀想」:

1.計功多少,量彼來處:算算自己做了多少功德,想想這些供養的意義,藉著受食來反省自己。

2.忖己德行,全缺應供:想想自己的德行,受得起如此供養嗎?

3.防心離過,貪等為宗:謹防心念離三種過失,對於所受的食物,美味的,不起貪念;中味的,不起癡心;下等的,不起瞋心,尤其貪念是最容易犯的,要特別注意防患。

4.正事良藥,為療形枯:將所受的食物,當作是療養身心飢渴的良藥。

5.為成道業,應受此食:「藉假」能「修真」,不食容易飢餓體衰多病,難成道業,但是如果貪多,也容易導致各種營養過剩的併發症,所以,必須飲食適量,才能資身修道。吃一頓飯,要把它跟佛法結合在一起。

在叢林教育中,不僅要珍惜供養,思念「施主一粒米,大如須彌山;若人不了道,披毛戴角還」,對於常住的一草一木,更要能「愛惜常住物,如護眼中珠」,這是為了養成大眾惜福的習慣,而不是執著慳吝。

唐代石霜慶諸禪師,有一次篩米煮飯,師父溈山禪師走了過來,對他說:

‘一粒米來處不易,你不能隨意糟蹋施主的糧食噢!’

石霜回答:‘我沒有糟蹋啊!’

溈山禪師俯身拾起地上的一米說:

‘你看!這不是一粒米嗎?你要知道,千萬粒米都是從這一粒米來的啊!’

石霜禪師立刻抓住機鋒,反問:

‘千萬粒米都從一粒米來,那麼,這一粒米又從什麼地方來?’

溈山把手上的一粒米放回米槽中:‘千萬粒從一粒來,一粒也從千萬粒來!這就是一多不二的道理啊!’

這個公案闡釋了叢林福慧雙修的特色。

有一個大戶長者生性吝嗇,寺院裡的老和尚怎麼跟他勸募化緣,都不肯佈施。老和尚看到他家水溝裡常常流出剩飯米粒,就淘起來曬乾貯存,留作餘糧,幾年過去,竟也存了好幾簍米。有一天,一場大火燒掉了富翁所有的家當,大富翁一下子就變得赤貧了,偏偏又遇到荒年,大家都窮苦,富翁連一碗飯都討不著,乞啊討的,討到了寺院,老和尚見了他,立刻盛出一大碗香噴噴的白米飯給他吃。富翁接過飯後,就狼吞虎嚥的吃起來。臨走時,富翁再三表示內心的感激。老和尚說:‘你不必謝我,這又不是我的,本來就是你的。’當下老和尚就帶他到庫房,看那一簍簍的白米,道出前因後果,這個富翁聽了慚悔交加,當場痛哭流涕起來。

「有」的時候,要常常想到「沒有」的時候;積福的人,就等於銀行有存款,可以慢慢用。我們學佛的人常常念經、做功德,事後都要迴向,這迴向就好比將錢存入銀行,慢慢的用,也可以做不時之需,叢林裡的力行教育都是有深意的。

今天的雨很大,你們各位冒著大雨來聽經,這種信心,這種功德,比起平時,不知大了多少。講座前幾天,很多人搶著要票,有票的人不一定來,拿不到票的人反而站得滿滿的,來聽佛法是慧解,發無畏心不畏風雨障礙來聞法的人則福慧雙修。今天「叢林的教育法」,就是希望大家能照這樣身體力行,福慧雙修。

佛門有無情無理的棒喝教育,也有注重因材施教的啟示教育,希望大家在各個寺院多多發心,修福修慧,體會搬柴運水的生活教育,時時契機,早日得證自己的般若妙性。謝謝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