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論》,龍樹菩薩造,是破斥部派知見而顯示自宗基本理論的著作。姚秦鳩摩羅什法師以弘始十一年(公元409年)於長安大寺譯出。龍樹造《無畏論》十萬頌,其中有自作《中論》的注(見《龍樹傳》)。此文五百頌在羅什時就有七十多家的註解,羅什認為青目的注最好,一同譯出共四卷。此論講實相中道,揭櫫中觀,故名《中論》。即影法師在《中論序》中所說:"不滯於無則斷滅見息,不存於有則常等冰消,寂此諸邊故名曰中,問答析微所以為論,是作者之大忌也。亦云中觀,直以觀辨於心,論宣於口耳。


  "《中論》對"中觀"下一定義,見於第二十四品《觀四諦品》末頌,畫龍點睛,一語道破全書要義:"眾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亦為是假名,亦是中道義。"中國佛學家如三論宗、天台宗等,都很重視這一頌。因頌中有三個"是"字遂稱為"三是偈",天台宗把"空、假、中"看成是諦,又稱為"三諦偈"。頌的原意是批判部派佛學的知見。佛學的根本原理是緣起,其中"一切有部"主張偏有,把凡是從因緣而生的法都說成是實有。此頌就是針對它的。"眾因緣生法"是指緣起。緣起之法有兩個方面,第一是無自性,即空"我說即是空"。這空是存在認識之中,以言語表現出來的,所以說"我說"。所謂法、事物、現象等本身,無所謂空與不空。僅僅這樣認識空還是不夠的,第二還應該明白諸法是一種"假名""亦為是假名"。如果光說空,不是否定了一切了嗎,世界上何以又有千差萬別的事物呢?因此說法雖是空,還有假名。"假"在別處也譯為"施設""假設",都是指概念的表示。概念表示不外乎語言、文字(佛學也叫"名言")。對緣起法,不僅要看到無自性(空),而且還要看到假設(假有)。因其無自性才是假設,因為是假設才是空。這樣看緣起法,既不著有(實有),也不著空(虛無的空),就"亦是中道義"。中觀思想是直接由緣起空思想發展來的,這就是龍樹的中觀方法,對中觀下的定義。"中"是從"空"發展出來的,是對空的進一步認識,由此連帶產生著假又綜合"空""假"而成立"中"。部派佛學把"空"看成極端而誤解為否定一切,一說空就會破壞四諦、四果、四向、三寶等佛法;佛法的因果既無,世間因果也不能離佛說因果而存在,也破壞了世間法。為了清除這種誤解,龍樹對空的真義作了進一步說明,也有一頌:"汝今實不能,知空空因緣,及知於空義,是故自生惱。"說他們對空的三重意義:一、空的本身,二、空的因緣,三、空的意義不了解,所以產生誤解。要不誤解,應先了解空的本身是什麼,同時要知道為什麼要講空,最後還要了解空的實際應用和它的意義所在。空的所為,在於顯示勝義諦。佛學把佛說法分成層次,有了層次才能了解佛法的真義。要分層次就得有個標準,這個標準叫諦。一般以二諦為標準,以世俗諦來說一切法是有,以勝義諦來說一切法是空。所以說"空"的作用之一是為顯示勝義諦。空的實際應用就在於有空才能有種種設施,如四諦、四果、四向、三寶等等。如果沒有空,一切法都有決定不移的自性,就無法作這些安排。所以中觀把空同假名設施連帶起來看,是對空的進一步認識的必然。

  《中論》一書集中表現了龍樹的主要思想。
  原始要終地講,就是論中所提出的"八不中道"和"實相涅槃"兩種理論。前者屬於"境"的部分,後者則與"行""果"相關。

  八不中道見於《中論》開頭的兩個歸敬頌,雖只是本文的引子,但正如青目《釋》指出的,它解明瞭寫這部論的目的。後來無著寫《順中論》解釋這二頌全名為《順中論義入大般若初品法門》,即認二頌為大般若初品十萬頌的入門。論開頭還說"如是論偈,是論根本,盡攝彼論"。這可代表印度學者的看法。中國的三論宗人對這二頌也說成是"諸佛之中心,眾聖之行處","正觀之旨歸,方等之心髓",將它看得特別重要。原來佛學的根本思想就在於正確說明因果現象,即所謂緣起的道理。原始佛學是從十二緣起,即無明緣行乃至生緣老死來解釋人生現象的。後來有所發展,不但涉及到人生現象,而且以人生為中心擴大到宇宙的一切現象去,看成都是互相依待,並看出其中的主要條件所在。因此就在緣起的基礎上,發展出兩種極端看法:一是有部認為一切都有緣起做根據,不是憑空產生,所以一切現象都是實有的;一是大乘初期的方廣道人,認為因緣生法是空,一切不實在,一切虛無,又陷入"空"的極端。到龍樹時期,他認為釋迦提出的緣起是全面的,不單純說有說無,而是有無的統一。從因果關係上說有無,所能推論出來的現象不外生滅、常斷、一異、來去等現象,這些都是由時空上因果相望而說的。真正的緣起說對八個方面都不能執著,因而提出八不中道:"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出。"如果偏執生或滅等就等於無用的廢話或不正確的戲論。而佛所說的緣起是超出戲論,消滅戲論,也可說寂滅狀態,所以頌說"能說是因緣,善滅諸戲論"。用這種觀點講因果,是過去所有各種因果說中說的最完善的,所以說"我稽首禮佛,諸說中第一"。緣起理論超出這一戲論,才能得出對現象實在的認識,達到真實,名為實相。

  八不中道是關於認識"境"的理論。從"行"、"果"的實踐方面,佛學最終目的追求涅槃。
  隨著緣起說的發展,講涅槃也聯繫到一切法,不是消極的消滅就了,而是應該去掉不相干的戲論,顯示一切法的本來面目,即實相;其實踐的基礎就是"顯示實相",涅槃究竟境界乃來自對實相的認識、應用。世間是流轉生死的,涅槃是超出生死流轉的,但是世間一切現像是畢竟空,以空為實相,這實相也就成為涅槃的內容,所以世間與涅槃是一回事,由實相把兩者統一起來了(當然兩者不可混同)。世間即涅槃,在趨向涅槃過程中,不應離開世間去另求涅槃。世間是無盡的,趨向涅槃的實踐過程也應該是無住的。八不中道與實相涅槃可以概括龍樹的學說。

  龍樹破其他執的方法有其基本原則,在《中論·觀五陰品》最後二頌曾經提到,只是譯者未能將這一精神譯出來。頌文說:"若有人問者,離空而欲答,是則不成答,俱同於彼疑。若有人難問,離空說其過,是不成難問,俱同於彼疑。"原意是說,龍樹破其他是以"空義"做武器,同時聲明自己的武器也是空。空義是全面的,不留給他人以反擊餘地地說:"為什麼你自己卻保留了'空'?"龍樹在《無畏論》中特別說明此兩頌為一切空義章中要義,但青目釋中未引這句話,羅什的譯文也忽略了。

  《中論》是講破的,但各品都冠以"觀空"字,比較客氣,含有商討的意味,這是因為破的對像都屬佛教內部知見。《中論》破異論所用的方法常是進退兩事徵求,如破因果說:"果先於緣中,有無俱不可,先無為誰緣,先有何用緣。"或者三事週遍窮詰,如破去來說:"已去無有去,未去亦無去,離已去未去,去時亦無去。"在破的方式上,用得最多的是假言推理,先假設一論題,然後加以否定,如"若果非有生,亦復非無生,亦非有無生,何得言有緣"。《中論》破義:非無因、非相違、非無窮、非無體、非無果之因、無因之果,不到,不違教,相因待,已法不更法,一法不二體,有如是等義。

  《中論》的關鍵性重要義理大致如上,順次讀文則如下:觀生滅去來法,相應在因緣去來二品。觀蘊處界法,相應在六情五陰、六種三品。觀二取法,取之為人法能所,相應在染染者,作作者,然可然三品;取之為有無為相、根受所依,相應在三相本住二品。觀十二支法,生死五蘊,相應在本際與苦二品;無明緣行、三和合觸,相應在行與合二品;有及取愛,相應在有無縛解及業三品。觀二空法,相應在法、時、因果、成壞四品。是等諸法觀屬於染。若觀屬淨,相應所在,則人之為如來品,相之為顛倒品,行之為四諦品,果之為涅槃品。以上是觀菩薩大乘法。觀四諦品,觀諸見執,相應在十二因緣及邪見二品。這是觀聲聞小乘法。諸有所執,生滅、去來、三科、二取乃涅槃,有決定性,如虛空華本無所有。緣生無自性,生亦無自性,緣亦無自性,都無自性,起而無起,宛然而寂然,所謂染法淨法大法小法者皆如幻如化不壞假名。《中論》中示究竟旨歸說:"大聖說空法,為離諸見故,若復見有空,諸佛所不化。"此所謂實相中道義。

  《中論》註釋著名的有:龍樹自註《無畏疏》,佛護《疏》,德慧《疏》,安慧《中觀釋論》,清辨《般若燈論》,月稱《疏》,天奮《疏》,德吉祥《疏》等。漢文譯傳安慧,清辨之說,藏語丹珠藏中無畏、佛護、月稱之書猶存。隋吉藏弘關中舊義,創三論宗,著有《中觀論疏》,均可資鑽研。(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