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管千個兵,不管一個僧

在教內有「寧管千個兵,不管一個僧」的說法,言下之意就是管一個僧人比管一千個兵還難。我以前還不太理解,認為出家人都是修行人,怎麼還不好管理呢?現在終於明白了,其實原因就在此處,正因為是「修行人」所以不好管理。

寺院管理比企業事業部門管理辛苦多了,社會上的人追求名利與財富,對管理者來說相對簡單,只要是有一定的企業文化和完善的獎懲制度,就可以輕鬆管理一個大的單位。而寺院是一個十方共住的場所,對僧人的約束力本來就不強。寺院好像古代驛站一樣,緣聚就來,緣散就去,僧人好似行雲流水一般。在寺院中的人們不是為了衣食而來,大家追求的是解脫道,解脫道是一個很寬泛的概念。因為每個人對解脫的理解,以及尋求達到解脫的方法各不相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東西,也就形成八萬四千法門。

雖然,佛定戒律祖有清規,對個人學修以及僧團管理都有一定的作用。但縱觀歷史,能約束住人的,並不是寺院的規章制度,卻是祖師大德的個人魅力所產生的攝受力、凝聚力。當寺院住持沒有威望的時候,規章制度再完善,修行人也不會受其支配,因為其德不配位。修行人的不好管,正是灑脫的一種表現,因為他們不被名利所困。

真正的修行人不懼權威,以解脫自在為追求。唐朝的玄覺禪師受玄策禪師指點拜謁六祖惠能大師,問答投契,頓時得悟。印證之後,六祖對其挽留,但玄覺並不因六祖威望而願意留下。試想如果六祖在世,別說祖師挽留,今人估計趕都趕不走。可玄覺禪師在祖師執意挽留下,勉強留住一宿,時稱一宿覺。這個公案記錄在《六祖法寶壇經》,師曰:「夫沙門者,具三千威儀,八萬細行。大德自何方而來?生大我慢。」覺曰:「生死事大,無常迅速。」師曰:「何不體取無生,了無速乎?」曰:「體即無生,了本無速。」師曰:「如是!如是!」玄覺方具威儀禮拜,須臾告辭。師曰:「返太速乎?」曰:「本自非動。豈有速耶?」師曰: 「誰知非動?」曰:「仁者自生分別。」師曰:「汝甚得無生之意。」曰:「無生豈有意耶?」師曰:「無意誰當分別?」曰:「分別亦非意。」師曰:「善哉!少留一宿。」

真正的修行人「無以讒曲以強人意」,正直不阿,不拿佛法送人情。用世間的說法,只要不和乎規矩,領導的面子也不給。「寶壽生薑辣萬年」的典故就說明這個問題。洞山寶壽禪師為人清廉,秉性正直,嚴持戒律,常修頭陀行,穿糞掃衣,他曾到五祖寺參禮戒公和尚,得到戒公的印證,從此聲名大振。寶壽禪師在五祖寺管理庫房,深愛常住之物,從不以常住之物私送人情,即使是方丈和尚也不例外。一天方丈戒公和尚患了感冒,讓侍者到庫房找寶壽禪師取一塊生薑熬湯治病。寶壽訓斥侍者說:「常住公物,哪能私用,要用就拿錢來買。」侍者回到丈室,將寶壽的話告訴了戒公。戒公就拿錢讓侍者去買,這時,寶壽才將生薑給侍者。通過這件事,戒公和尚對寶壽禪師更加器重。

真正的修行人志向遠大,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可以奮不顧身,甚至大悟不拘小節。比如著名的玄奘大師,感慨當時經典不完備,懷著「遠紹如來,近光遺教」的抱負,決心到印度取經。但初唐時期,國家初定,邊界不穩,國人不允許出境。貞觀元年(627年),玄奘幾次三番申請「過所」(即通行證),以西行求法,但未獲唐太宗批准。根據當時規定,私度邊關比私度內地關隘懲罰更重,這些並沒有打消玄奘西行求法的念頭,他決心尋找機會西行,所以他的這個決定非常危險。終於在他二十七歲的時候,找到機會偷渡成功,踏上了一條充滿未知的道路,並取得難以磨滅的成就。

蓮池大師在《緇門崇行錄》講了許多古聖先賢的典故,值得後人讚嘆。其中有一個關於四祖道信大師寧死不起的故事,可以看出修行人的操守。原文是: 「唐四祖道信大師,住黃梅三十餘載。貞觀中,太宗三詔,令赴京師,並以疾辭。帝敕使者,若更不起,當取其首。師引頸受刃,使以聞,太宗嗟嘆,賜珍帛以遂其志」。講的是,唐朝蘄洲雙峰山道信禪師,住持黃梅雙峰寺三十多年。唐太宗貞觀年中,三次下詔,命令他到京師來,一瞻風采,四祖都託病推辭不去。皇帝命令使者,如果再不入京,就要砍四祖的頭。四祖伸出脖子等使者來砍,毫無畏懼。使者把這件事回秦皇帝,唐太宗慨嘆不已,終於不再為難四祖,並且頒賜名貴的絲綢給他,滿足他遁隱山林的志趣。

真正的修行人不僅不畏世間權勢,連鬼神都將其約束不住。從前有個祖師叫金碧峰,由於無常到來,小鬼來抓拿他。當時祖師的禪定工夫已經很深,小鬼根本找他不到。土地公看到小鬼可憐,就告訴他說:‘你就敲他的水晶缽盂,你一敲,他就出定,把他抓住。因為這是他最心愛的東西,他什麼東西都可放下,就這水晶缽放不下。’於是小鬼就敲他的水晶缽盂,水晶缽一響,金碧峰就出定了。一出定,小鬼把他鎖住了。金碧峰說:‘大德呀!我會被你鎖住,害就害在這水晶缽盂。它是我的大敵人,我必須把它摔了,再跟你去。’小鬼說:‘好!’小鬼把鏈子一鬆,金碧峰用雙手舉起了缽,用力地摔破了,但同時小鬼也找不到他了。此時金碧峰在空中哈哈大笑,說了一首偈:‘閻王拿我金碧峰,猶如鐵鏈鎖虛空,虛空若能鎖得住,再來拿我金碧峰。’

由以上種種來看,修行人不好管理,就不足為怪了。但僧是和合眾,按佛的教導不可能單獨居住。那千百年來對於僧團的管理又當如何呢?一方面就是依六和敬,樹立共同修學目標,建立共同理想,形成了不同宗派的道場;另一方面我想這就需要住持和執事的威望、智慧、慈悲和耐心了。有了威望就能攝受一部分有緣的人,有了智慧就能教化一部分有緣的人,有了慈悲就能感化一部分有緣的人,有了耐心就能調伏一部分有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