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講 八大人覺經的概述

我很歡喜把這一本佛教入世應用的聖經--《佛說八大人覺經》,介紹給諸位大眾。

在講說本經之前,我先對本經做一個概述。

我想用十次講話的時間,講完此經,本經名八大人覺,每一覺悟,作為我一次講話的課題,正宗分有八大人覺,就要講八次。本經的經題、譯者、序分,我在概述裡講,作為第一講,經文最後的流通分是總結,也作為一講,前後加起來共十講,聽以我就將此次演講的題目定為《佛說八大人覺經十講》。

佛說本經的因緣

一件事情,總有它的因緣,佛陀為什麼要講說本經?自然也有一段因緣。

佛陀住在祇園精舍的時候,有一天在法會中,天眼第一的阿那律尊者,請問佛陀道:

‘佛陀!在六和敬的僧團中,忘記自私,忘記小我,這是我們應該做到的;對眾生要絕對慈悲,絕對仁愛,這也是我們知道的,但是,佛陀!在家學道的信徒很多,出家而接近社會做弘法利生的弟子也很多,關於他們如何求得覺悟,進入涅槃,懇求佛陀指導開示!’

佛陀慈祥的微笑著,很歡喜的回答道:

‘阿那律!你所說的是實在的話,你所問的是學大人(菩薩)的問題,我為你說八大人覺,可於晝夜,至心誦念,……’

這就是佛陀講說本經的因緣。

經文的組織

一切經典開始都有‘如是我聞’等的六成就,唯有本經沒有,因為本經不是佛陀一會所說,乃是片斷的緣故,所以經前序分沒有‘如是我聞’,經後流通分沒有‘信受奉行’。

本經經文的組織,雖然和其他的經不一樣,但本經仍是有首有尾,條目分明,學者極易把握經文的本意。

內容與價值

在佛教裡,很多大德都認為本經是最適合在家信眾受持的經典,常聽人喊‘人生佛教’、‘在家佛教’的口號,究竟如何建立人生佛教?如何才是在家佛教?一定要提出聖言量來作為依據,在我想,本經就是建立人生佛教、修學在家佛教的一本最好的寶典!

佛教,雖然是分在家的與出家的,但在家的信徒在比例上是佔多數;佛教,又分入世的與出世的,但其精神仍然是著重入世;佛教,又再分現實人生的與來世受生的,但重點也仍是在現實人生。經云:‘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求菩提,猶如覓兔角。’太虛大師也說:‘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在佛教裡,人生佛教與在家佛教,是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

因此,這本入世應用的人生寶典——《佛說八大人覺經》,雖然經文只有短短的數百字,但其價值是非常重要!

所以,我們可以明白指出:

本經的內容,像航海的指南針,指示人生的前程!

本經的內容,像午夜的鐘聲,驚醒人生的迷夢!

本經是認識迷途回歸覺路的聖經!

本經是在家弟子改善生活的聖經!

經題的解釋

佛說八大人覺經

教主本師釋迦牟尼佛,本為印度迦毗羅衛國的王子,因要了脫生死,救度眾生,於十九歲時,毅然舍棄人間不實的王子虛榮,出家學道;三十一歲時,終於在菩提樹下成就無上正覺,說法度生四十九年;八十歲時,於娑羅雙樹下進入涅槃。一切佛經經題均有‘佛說’二字,即一切佛經均為本師釋迦牟尼佛所說,此經當然也不例外。

在講說此經經題的時候,我們先要對‘大人’這個名詞有所了解,因為這裡所講的大人,不是‘大人’、‘小人’的大人,也不是指做大官的,或是經營大買賣的才叫做大人。本經不是告訴人陞官發財的方法,本經所講的大人,是指辦了生脫死及廣度眾生大事業的人,亦即‘菩薩’之意。

菩薩,是菩提薩埵的簡稱,翻譯成我國的文字,是‘覺有情’,或‘大道心眾生’的意思。我們一說到菩薩,有人就會想起供在寺院大雄寶殿中央的觀世音菩薩、地藏菩薩等。不錯,觀世音、地藏都是菩薩,但這裡所講的菩薩大人,指的是進入佛門已經發心學道的菩薩。

你們或許要問:人,怎麼可以稱做菩薩?其實,菩薩不是畫像,不是光供在三寶殿裡給人供養禮拜的,菩薩是象徵著活潑潑的人生,有無限的熱情,有無量的悲願,能夠自利利他的才是真正的活菩薩。

世間上只要多一個人發‘上求佛道,下化眾生’的菩提心,就多一個菩薩。菩薩分很多的階位,有十信、十住、十行、十迴向、十地、等覺、妙覺等五十二階位菩薩。觀世音、地藏、文殊、普賢固然是菩薩,是十地以上的妙覺菩薩。但若是發心辦了生死、度眾生大事業的人,也可稱做菩薩,不過,這只能稱做初發心的菩薩,或是才有信的菩薩。

此經有‘八’條修行成佛的方法,是辦了生死、度眾生的‘大’事業的‘人’所應該‘覺’悟的‘經’典,所以叫做《八大人覺經》。

說起菩薩的覺悟,這就要講到佛教的心要。佛教,就是要使眾生覺悟之教。佛陀為一大事因緣降誕於世,無非要令眾生入佛知見,無非要開導眾生覺悟之路。覺是迷的反面,眾生流浪生死,輪迴六道,迷失了自己本來面目,所以曰迷;現在若能知道輪迴是苦,生死可畏,覺悟到要照此經八條大人修學的法門去實踐,此謂之覺。

把佛陀說的這八條欲令眾生覺悟的道理集合起來,名曰‘經’。經就是徑的意思,逕就是路的意思,照著佛陀指示的路徑去走,就能達到了脫生死、自在安樂的境界。凡是道理之所以能被稱做經:在上要契合歷萬劫而不磨滅的真理,在下要契合千萬變化的眾生根機。本經是佛講說的,而且也是發心的眾生所能修學的,所以經名為《佛說八大人覺經》。

譯人的考證

後漢安息國沙門安世高譯

佛所說的一切經典,本是印度的梵文,把梵文譯為漢文,一定要有譯者,翻譯本經的譯者,就是後漢沙門安世高法師。

後漢是朝代名,就是我國光武中興的後漢;安息國即是現在的波斯;沙門通指學道的人,華言‘勤息’,意即‘勤修戒定慧,息滅貪瞋癡’之謂。後漢是指安世高出生的時間,安息國是指安世高出生的地方,沙門是指安世高的身份,安世高就是翻譯本經的譯者。

法師安世高,亦名安清,本為安息國的王子,繼位以後,終日勞煩的政治生活,使他極不自由,同時更感到富貴榮華的不實,於是讓王位給他的叔叔,他就披著袈裟,出家學道。法師生有語言天才,通曉三十餘國的語言,尤其精通漢文,博覽群經,而且能聽懂鳥獸的語言,一生神異的事蹟很多。在漢桓帝的時候,他從安息國來到洛陽,翻譯的經典共有一百餘部,今日所流傳的大概只有三十多部。法師所譯的經論,義理明晰,文字允正,辭而不華,質而不野,在我國初期翻譯經論的歷史上,安世高法師被譽為諸師之冠,可見他在翻譯史上的地位。

序文的宣講

為佛弟子,常於晝夜,至心誦念,八大人覺:

東晉時的道安法師把每部佛經都分作三分,就是所謂序分、正宗分、流通分。序分如頭,正宗分如身,流通分如腳。道安法師這樣分判,大家都稱讚說:‘彌天高判,今古同遵。’可見這分判的高明。

本經,不是一會所講的,但本經也有序分、正宗分、流通分,仍和其他經典一樣完整。

上面的四句經文,就可把他看作序分,做為本經的開場緣起。

做為佛陀的弟子,早晚應該有固定的修持功課。在佛教裡,各個寺院中大都以《楞嚴咒》、《彌陀經》作為早晚必修的功課。其實照本經的序分來看,要推行人生佛教,要改變身心的氣質,以《八大人覺經》作為早晚稱念的課誦,那是非常確實妥當的。

本經雖然可以作為在家信徒早晚受持的經典,但出家弟子更是要受持。為佛弟子,不分男女老幼,不論貧富貴賤,不管出家在家,只要發心信佛,皈依三寶,依佛教而行,皆名為佛陀的弟子。

佛陀的弟子,要以至誠懇切的心,沒有虛偽,沒有雜亂,不分春夏秋冬,不問白晝夜晚,把這八項菩薩所應覺悟的事理綿延相續,時時繫念,或是高聲誦讀,或是默念於心,這就是最好的修持。

佛弟子有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沙彌、沙彌尼、式叉摩那等七眾弟子,這七眾弟子都應該至心誦念《八大人覺經》,但研究本經的內容,在家的佛弟子──優婆塞、優婆夷來受持更為適合!

我們現在把《八大人覺經》的八覺,列表如下,以後我們就按照列表來講解,希望大家至心受持:

第二講 佛教的世間觀

第一:覺悟世間無常,國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陰無我;生滅變異,虛偽無主;心是惡源,形為罪藪;如是觀察,漸離生死。

這是《八大人覺經》說明修學菩薩道、辦了生脫死事業的人,應有的第一覺悟。

在這一段經文裡,也可以說,就是總指佛教的‘世間觀’。

經文裡,‘世間無常,國土危脆’說的是‘無常觀’,‘四大苦空’說的是‘苦空觀’,‘五陰無我’說的是‘無我觀’,‘心是惡源,形為罪藪’說的是‘不淨觀’,我先來講說‘世間的無常觀’。

世間,就是時間和空間之謂。說明過去、現在、未來等三世的時間叫做‘世’;指出東、西、南、北、上、下等十方的空間叫做‘間’。

所謂世間,就是宇宙的意思。古往今來的時間是‘宇’,上下四方的空間是‘宙’。我人生存在這無限的時間、無邊的空間之中,實有對世間認識的必要。

世間,不光是指森羅萬象的大地,在佛教裡,宇宙和人生,統名之為世間;眾生所依靠的宇宙國土,叫做‘器世間’;眾生由惑造業所感的有生死存亡的色身,叫做‘有情世間’。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因為我們不知道世間是無常的,而引發對世間錯誤的認識,把世間的一切執為實有,貪戀、執著,但誰又能戰勝無常呢?

《金剛經》上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大智度論》也說:‘世間無常,如水月芭蕉,所作滿三界,無常風所壞。’世間上的富貴榮華,固然像是三更大夢,就是我們每天盥洗珍惜的身體,究竟又能活上多少年?世間、身體、心理都在活動,都在變化,都在不停的遷流,‘桑田滄海、滄海桑田’,這世間上的一切,哪一樣有永恆性?哪一樣有實在性?

‘無常’就是世間的真實,一切都好像空中的浮雲,水上的泡影,鏡裡的空花,水中的明月。世間既是無常的,國土是危脆的當然不用再說。國土不安曰‘危’,不實曰‘脆’,別項不說,就拿台灣及日本的地震來說,每一次大地震,財產的損失,生命的死亡,都難以數計,像這樣的國土不就是危脆的嗎?

我們把世間的無常觀解說清楚了,現在再解說四大的苦空觀。

我們常聽到一些不了解佛教的人,也會說一句‘四大皆空’的話,不過這四大,不是一般人所誤解的‘酒色財氣’叫四大,不是說一個人不貪酒色財氣,就叫做四大皆空了。其實,四大苦空,是佛教對世界本質上的說明。

所謂‘四大’,就是指結合物體的四種元素,大至世界、人生,小至一花一草,莫不由四大種的元素結合而成的。這四大元素就是地、水、火、風。地是以堅硬為性,水是以潮濕為性,火是以溫暖為性,風是以流動為性。宇宙間的森羅萬象,哪一項不是仰賴地水火風四大元素所結合而成的?拿人來說,人體的毛髮爪牙、皮骨筋肉是堅硬性的地大;唾涕膿血、痰淚便溺是潮濕性的水大;體溫暖氣是溫暖性的火大;一呼一吸是流動性的風大。人所以能生存,就是因為四大和合,若是四大不調,那就要病了,甚至四大分散,那就是死亡了。人是如此,花草也是如此,比方說,一朵花的成長,一定要有肥沃的土‘地’,要有適宜的‘水’分,要有溫暖如‘火’的陽光,要有流動的空氣和徐‘風’,若是缺少一大,花兒就不能成長開放了。

以四大元素和合的我人身體,為什麼要說是苦空的呢?哲學家老聃說:‘吾之大患,為吾有身。’我人的身體,實在就是眾苦積聚而成,在我們的心裡上有貪瞋癡煩惱的痛苦,在我們身體上有老病死的痛苦,在家庭裡有愁衣愁食及恩愛別離的痛苦,在社會上有是非鬥爭、怨憎相會的痛苦,在世間上有風災、水災、震災、兵災等等的痛苦。苦,緊緊跟隨著我們;苦,緊緊的控制著我們,我們就是在苦中討生活。

有些人常聽到佛教說苦呀苦呀的話,以為學佛就是學吃苦的,或者學佛就非要受苦不可。其實這是錯誤的說法,佛教是快樂幸福之教,我們是為了離苦得樂才信奉佛教。

信奉佛教的人,應該先要認識苦,知道苦,才懂得要追求快樂。如果在苦中不以為苦,或是在苦中還以為是樂,這樣的人,怎麼肯修學佛法呢?

知苦,就是入道之門。

過去在一個偏僻的鄉村中,住著一對年老的夫婦,他倆辛苦經營生意,攢了不少積蓄,只是膝下猶虛,一個兒女也沒有。東邊拜,西邊求,都未能如願。年老的夫婦求子心切,想要知道無子的原因,但鄉村之中,沒有有道行的人可問。一天,有一個出家未久的人遊方經過此地,老夫婦一見大喜,請他回去供養,飽餐以後,請他說法,求其開示無子的原因,這位出家未久尚不懂得說法的人,心中很焦急,他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

老夫婦誠心誠意,跪在他的面前,俯伏於地,頭也不抬。這位初出家的人心急如焚,因為自己是一個出家人,也不好說他不會說法,不懂這些道理,這時他忽然覺得做一個出家人真是很難,不覺就脫口說道:

‘真難呀!’

跪在地上的老夫婦一聽,這話說中了他們的心坎,他們覺得這句開示,真是至理名言,他倆為了求一個兒子,怎麼也求不到,‘真難呀!’這句話讓他倆很有同感,趕緊又叩頭如搗蒜的不住禮拜起來。

這位初出家的人一看這對老夫婦如此虔誠,真沒有辦法可想,他如坐針氈,滿身大汗直流,當他難受到極點的時候,不覺又脫口說道:

‘苦呀!’

這句話在老夫婦聽來,好像暮鼓晨鐘,他倆覺得一點不錯,自己這麼大的年紀,連一個兒女都沒有,苦呀!人生真苦呀!

老夫婦聽了深受感動,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起來,初出家的人一看,急得沒有辦法,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還是溜之大吉吧!這老夫婦哭了好久,再靜聆開示,沒有聲音,抬頭一看,出家師父已走了,他們覺得這一定是活佛現世,來指點他們迷津,使他們知道人生是苦,從此他倆成為佛法虔誠的奉行者,認真修道,他們終於解脫人生的枷鎖了。

知道苦,才知道求解脫;苦,也是學道的增上緣!

把四大說為苦空觀,這是因為四大所合成的有情生命,以及世間的一切,都是因緣和合,幻而不實,在一切虛假之中,還要受著八苦交煎,所以說‘四大苦空’。

‘五陰無我’的這句經文,是佛教的‘無我觀’。

五陰是什麼?五陰就是‘我’的代名詞。五陰即指色、受、想、行、識。我人是由物質和精神聚集的和合體;所謂物質,在佛法裡叫做‘色’;所謂精神,在佛法裡是指受、想、行、識而言。

色,是變礙的意思。因為有形的物體,都是變化無常而有所障礙的,物和物之間遇到有和合性的便相吸,有抵逆性的便相拒,相吸便成,相拒便壞。

受,是領納的意思。知道苦,叫苦受;知道樂,叫樂受;不苦不樂的時候,叫不苦不樂受。

想,是取像的意思。攀緣外境,回憶往事,幻想將來,都是想。

行,是造作的意思。由取像而有造作的行動,有時作善,有時作惡,這都是行的力量。

識,是了別的意思。如眼能了別認識青黃白黑,耳能了別認識好惡音聲,鼻能了別認識香臭之味,舌能了別認識酸甜苦辣,身能了別認識冷暖軟硬。

我人業報所集的色身,在時間之流中生生死死,就是這五陰之我。陰是遮蓋的意思,色受想行識的五陰遮蓋了我們本來面目的真如佛性,眾生沉淪苦海就是執著這五陰之我為實有。

五陰無我,就是《心經》裡說的:‘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這五蘊指的就是五陰,能照見五蘊皆空,就能知道五陰無我的意思。

現在五陰所集合的我人身心,明明是真實不過的,我們色心所合的身體,行動自如,要東就東,要西就西,所受的苦樂也是實實在在的,為什麼要說五陰無我呢?

原來,五陰之我,不過是假因緣暫時的和合,不能常住,沒有自體,所以說‘無我’。

一說到‘無我’,大家總是很害怕,‘無我’之聲,像是一個空空的原子彈,要把有情所執的‘我’炸得粉身碎骨,無影無蹤,大家對這種大乘無我之理,怎不恐怖呢?

其實,我們若不能照空虛妄的五陰之我,真心之我又怎麼能顯現呢?把虛妄的去除了,真實的就會顯現出來。烏雲消了,朗朗的晴空才會出現。

就是學道多年的人,如不能了知五陰無我,仍然無法獲得解脫,仍然會被世間的一切虛假所囚。

宋朝時,有一位金山的佛印禪師正在講經,聽眾把道場擠得滿滿的,這時官封大學士的蘇東坡居士也光臨聽經,禪師對他打著禪風機語說道:

‘此間無學士坐處!’

蘇東坡也是一個學佛參禪多年的人,聽了以後回道:

‘何不暫借禪師的四大之身為座?’

‘學士!你既要老僧四大之身為座,老僧有個問題,你若回答得出,即將身子給你坐,你若回答不出,請將玉帶解下來留在此間永鎮山門?’

‘好的!好的!請你問吧?’

‘佛法講四大本空,五陰無我,請問學士以什麼為座?’

滿腹經論的大學士蘇東坡,給佛印禪師這麼一問,問得啞口無言,只得留下身上的玉帶。直到今日,金山江天寺所收藏的蘇東坡玉帶,成了稀世價值連城的古物!

本經說‘五陰無我’,最好的解釋還是本經的經文,為什麼說‘五陰無我’?因為‘生滅變異,虛偽無主’。

前面我們曾講過,我人身體是由因緣和合而‘生’的,因緣離散也就‘滅’了;有情的身心,在遷流不息的‘變’化著,在昔此今彼的遷‘異’著。這五蘊和合的我,是‘虛’而不實的,是‘偽’而不真的,不能自由,不能自在,‘無’有‘主’宰。

講過了世間的無常觀、四大的苦空觀、五陰的無我觀,最後應該講到‘心是惡源,形為罪藪’的不淨觀。

良心!良心!雖然大家高叫著人要有良心,但沒有良心的人仍然很多。那些身犯的姦淫,手犯的竊盜,口犯的惡言,主宰著身、手、口去犯罪的,就是心!

那些手拿著硫酸,把自己曾經愛過的人澆毀得面目全非;親身用刀把他曾深夜談心的朋友分尸滅跡,這些慘絕人寰的罪惡,不就是導源於心嗎?

一個人因為有自私的心,所以光明的本性被私心蒙蔽了,私心的氣焰高了,什麼義理人情可以不講,什麼損人利己的事情都可以做出。在這個世間上,小如家庭的人我是非,大至社會國家的戰爭,莫不由於私心的蠱惑!

現在的社會,倡導科學的發明,鼓勵藝術的進步,目的不外是增進人類的快樂幸福,但這仍然只是治標,因為科學、藝術並不能完全制止人類的犯罪,所以在科學、藝術之後,若能發揚佛教,用治本的方法,把每個人的良知發掘出來,去除造罪的私心之源,使心不攀緣外境,這才能使世界獲得安寧和平,使人類獲得真正福祉!

世間的人,平常最愛的是美好的身體,最關心的是眾多的財富,但到人生最後的時候,身體、財富卻無法帶走;人在生之日最不關心的是‘心’,但到告別世間時,緊緊跟隨我們而去的卻是‘心’!

為身體享受忙碌的人多,為自心淨化修持的人少,難怪世間的缺陷是如此之多!身體、財富不是我們的,心才是我們的主人翁!

《華嚴經》云:‘心如工畫師,能畫種種物;’又云:‘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心是惡源’,但心也是善源,所謂善惡,只在我們的一念之間罷了。

因為心易造惡,所以招感這有為的身形。假若易惡為善,雖有身體,當下就清淨解脫了。

能照上面說的道理觀想、反省、察看,那就能逐漸脫離生死的苦海!所以第一覺悟的經文結尾說:‘如是觀察,漸離生死’。

上面所講的是《八大人覺經》中的第一覺悟,綜合這一段經文是說,要學菩薩了生脫死、廣度眾生的人,第一應該覺悟的是,人生和宇宙都是不能常住的,這個世間到處都是不安不實,因緣和合的四大五蘊的我,實在說來是苦的、空的、無我的、生滅的、變異的、虛偽的、沒有主宰的。執著的妄心,是罪惡的源流;幻現的色身,是罪業集聚的處所。能懂得這以上的道理,常常思維觀察,就可以漸漸的遠離生死眾苦的輪迴。

把上面的第一覺悟,用表說明如下:

第三講 多欲為生死的根本

第二:覺知多欲為苦。生死疲勞,從貪慾起;少欲無為,身心自在。

《八大人覺經》中的第一覺悟是說佛教的世界觀;從第二覺悟一直到第七覺悟是說佛教的人生觀。

佛教講到時間,有過去、現在、未來的三際;講到空間,有此世界、他世界、十方無量的世界;講到有情,有佛、菩薩、天、人等的十法界眾生。佛教所包含的道理雖很廣泛,但佛教所講的還是以人生問題為主。

說起人生問題,就會聯想到人生所必須的衣食、育樂、婚姻等等的問題上去,其實,這些問題雖然重要,但人生最大的問題還是生死問題。

今日大家所標榜的都是在謀求人類的幸福,但科學的發達,藝術的昌明,文學的優美,政治的進步,並不能完全解除人類的痛苦,因為科學、藝術、文學、政治只能改善人類的生活,但不能解脫人生的生死。

眾生在三界六道裡輪迴,生生死死,受著無窮的苦迫,這都是由貪慾引起的。學術進步,物質文明,並不能叫人少欲知足,慾望多了,苦,自然也就多了。

蘇東坡說:‘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一切學術改進人的生活,但也助長人的慾望,所以科學也好,藝術也好,文學、政治也好,對人類是功罪參半,它增進人類的幸福,也帶給人類苦惱。

慾壑難填的世間,大家爭求著聲色貨利的欲樂,對於欲樂中隱藏的痛苦,並不畏懼,這都是由於眾生迷失本性,在生死輪迴中,以苦為樂,積習難返,終日為欲所囚,而不知道向佛法中尋求解脫。

經典裡有這麼一段故事:在印度恆河的岸邊,有一隊背著魚籠從市場趕回家的婦女,在路上遇到一陣豪雨,這時,天漸漸的暗下來,但離家還有五、六里的路途,正當她們無法可想的時候,恰好有一個花店的主人留她們在家過夜。屋內全是花,充滿了芬芳的香味,她們辛苦了一天,非常疲倦,但躺下來後,卻怎樣也睡不著,芬芳的花香使她們反而感到不習慣,直到晨雞報曉的時候,她們都還不能入睡。其中有一個聰明的女人,去把魚籠拿來放在床頭,腥味蓋覆花香,這樣,她們才安然的睡了一會兒。

被欲所囚的世間,污穢腥臭,大家久處其中,反而以為快樂,就如喜聞腥味的那群婦女一般。

當然,欲,不一定完全是壞的,經裡說欲有雜染欲和善法欲之分。內心不淨,貪著外境的名利聲色是欲,有著為人服務的理想從事社會福利的工作,也是欲。所以,每一個人應增長善法欲,而減少雜染欲。

可是,大多數人所追求的是雜染欲,而不是善法欲,難怪佛陀在說法的時候,常常訶欲了。

大家所希望滿足的慾望,不是眷屬增多的欲,就是資用豐富的欲;不是陞官發財的欲,就是長生不老的欲。其實這些欲就真能帶給人快樂嗎?父子、母女、師生、僚屬、夫妻、兄弟、親友、僮僕等的眷屬欲是滿足了,但是,親愛的眷屬有時反而成為冤家。‘不是冤家不聚頭’,兄弟鬩牆,父子反目,夫婦離婚,僮僕害主,恩愛的眷屬反目後連路人都不如,聰明的人,何必一定要滿足眷屬欲呢?

除了眷屬欲,人的資用欲也很強烈,衣食住行要求其豐富,土地金錢是越多越好,每個人都希望資用方面的物質能夠增加,其實,有時反為資用的物質拖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人的生命、人格,往往為資用欲而葬送。財色當前,朋友義氣可以不管,良心道德可以不問,人不成其為人,就給資用欲拖累了。

除了眷屬欲、資用欲以外,還有自體欲,每個人對自己的身體,總希望面容要美麗,力氣要強健,壽命要久長,可是世相是無常的,青春不常在,美貌能幾何?就是古人說的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在赫赫的功業之下,也不知受了多少辛苦哩!

綜觀多欲的人,苦惱越多。貪財,得到財不一定快樂,人為財忙的很多;貪名,得到名不一定快樂,人為名累的很多;貪色,得到色不一定快樂,人為色亡的很多;可見‘多欲為苦’的這句經文,實如警世的晨鐘!

古人說:‘人到無求品自高。’無求的境界就是無慾的境界,人能無慾,品格自然高尚,苦惱自然減少。你看那些功名場中的人物,你看那些坐賈行商的眾生,為了求名求利,不惜曲躬諂媚,說些花言巧語,大家做著慾望的奴隸,還以為快樂,這是多麼的悲哀!

當然,佛教並不是絕對要人禁慾的,佛教是要人遵行中道的態度,對於眷屬、資用、身體等的慾望固然不可縱,但也無法完全脫離,所以,應該以智化情、以行善法欲而離煩惱欲。

翻開印度的歷史,就知道當佛陀住世的時候,印度社會有一部分在家人是縱欲的樂行人,‘今朝有酒今朝醉’盡量使生活奢靡享受;另一部分是修習外道的苦行人,是絕對禁慾的。苦行者不但斷絕男女欲,他們對於衣食住行都是用最刻苦的方法磨煉自己。對於吃的東西,只用水中的綠苔,或是草根樹皮花果之類聊以充飢,他們不穿衣服,終日裸著身體,有的坐在荊棘之上或是懸岩之邊;有的臥在水邊或是火旁。這些無益的苦行,徒然苦了自己,並不能因苦行而解脫。舍離了樂行欲,又為苦行欲所囚,這終不是解脫的方法。所以佛陀成道後,發出他真理的宣言,要修道者遠離苦行(禁慾)與樂行(縱欲)的二邊,而遵行中道的修行方式。

以慈悲代替貪慾,以智慧融化情感,不讓心中生起雜染欲,自然就不會‘多欲為苦’了。

俗話說:‘慾望不多的人,就沒有失望;慾望越大的人,痛苦越多。’又說:‘知足的人,雖臥地上,猶如天堂;不知足的人,雖處天堂,亦如地獄。’我們可以從佛陀的弟子大迦葉塚間修行,從孔子的門人顏回居陋巷,得到證明。從這些道理來看,苦就是由於多欲而來,多欲就是苦的根源。

經文說:‘生死疲勞,從貪慾起。’眾生在六道中生死輪迴不已,死了又生,生了又死,這樣的疲勞辛苦,不就從貪慾而來的嗎?

就拿現實的生活來說,終日營求貪取,做著生活的牛馬,不時患得患失,惶惶不安,這也都是從貪慾而來。

貪慾,實在是可怕得很!世間上喪身害命的,往往都是由於貪慾的緣故。你看那飛蛾投火,魚兒上鉤,不就是貪慾所促使的嗎?你看那些因竊盜罪、姦淫罪而被囚禁在監獄的犯人,不都是貪慾所陷害的嗎?

過去,有張、王二人相約出遊,他們在路上撿到一塊金元寶,二人大喜,商量結果,公平均分。路上,姓張對姓王的說道:

‘這一塊金元寶,讓我們二人遇到,是當地城隍老爺有眼,給我們發財的機會,我們應該買些酒菜到城隍老爺的面前拜拜,感激他的恩惠。’

‘這樣很好,你去買菜,我在城隍廟前等你。’姓王的也很歡喜這麼做。

但此刻二人心中各懷了鬼胎。

姓張的心中想:‘這塊金元寶,兩個人分,一人只有一半,這一半能用多久?’

姓王的心中也想:‘這塊金元寶,兩個人分,一人只有一半,這一半能用多久?’

貪慾心裡起,惡向膽邊生。

姓張的想在酒菜裡放些毒藥,害死姓王的,他好一個人獨得那一塊金元寶!姓王的見到城隍廟中無人,準備了一把斧頭,想害死姓張的,他好一個人獨得那一塊金元寶!

張、王二人自以為想得妙計,對方決不會知道這一點。

當姓張的酒菜買來,正在向城隍爺求拜的時候,想不到姓王的一斧頭從腦後砍來!

姓張的死後,姓王的歡喜非凡,正想拿著金元寶逃之夭夭的時候,忽然覺得飢腸轆轆,他想何不將供在城隍爺前的酒肉拿下來充飢。他一人自斟自酌,忽覺天旋地轉,藥性發作,不久就一命嗚呼了!

張、王二人因為貪慾過大,皆想獨得金元寶,因此萌發害人之意,沒想到卻害了自己!這是因果現報,也說明了一切罪惡都是從貪慾生起的。

我國有句俗語說得好,‘橫財不發命窮人’,本來財富並不是靠貪慾而能得到的,發財要有發財的福,沒有福,硬是想滿足貪慾,求富求貴,其結果都是很悲慘的!

發財的福,是從積德、佈施而來,並不是從貪慾而來!

多欲既然為苦,生死、疲勞既然是從貪慾而起,那如何來對治呢?經裡告訴我們‘少欲無為,身心自在’。

我們在前面講過,欲不一定完全是罪惡的,為社會辦福利的善法欲,不但不會有人反對,還會獲得很多人的讚揚,不過,名利財色的欲過分奢求,社會輿論也不會同情的。雖然名譽、財利、男女、欲食等欲,經裡並不要你完全斷絕,事實上也無法完全斷絕,但經裡要我們‘少欲無為’,多欲的人煩惱必多,少欲的人煩惱必少。少欲者心無諂曲,少欲者心不妄求,心無所欲則剛直,心無所欲則坦白,少欲無為的人,就不會為根塵牽累,身心自然就會獲得自在。

艷麗的色相,窈窕的歌舞,美味的飲食,崇高的名聞,給人的誘惑力極強,每每使人蕩情失志。慾海裡飄流的人生,身心怎麼能得到自在安樂呢!根本的對策,是遠離煩惱慾海,不要在慾海裡冒險,提高警覺,不受它的誘惑,以定動慧拔的態度,奉行佛教的戒學。雖於飲食,但不為貪圖口味而殺生;雖然聚財,但不貪圖枉法以竊盜的手段取財;雖行夫婦之事,但不邪淫鬧出多角的惡情糾紛;雖然說話,但不說妄言綺語;如果對世間能有這少欲無為的態度,身心固然自在,人間也就沒有紛爭了。

第四講 知足為守道的根本

第三:覺知心無厭足,惟得多求,增長罪惡;菩薩不爾,常念知足,安貧守道,惟慧是業。

本經第二覺悟說的是多欲為生死的根本,在這第三覺悟裡是說知足為守道的根本。要離生死先除欲,要修正道先知足,不知足的人,修道永遠不能有所成就。

一般人對於這塵勞的世間,永遠沒有滿足的時候,金錢有了一百想一千,有了一千想一萬,名位做到縣長想當省長,當了省長又想做部長。

有一首不知足的歌,形容一個人‘心無厭足’是非常貼切的。歌云:

終日忙忙只為饑,才得飽來又思衣;衣食兩般皆俱足,房中又少美貌妻;娶得嬌妻並美妾,出入無轎少馬騎;騾馬成群轎已備,田地不廣用支虛;買得良田千萬頃,又無官職被人欺;七品五品皆嫌小,四品三品仍嫌低;一品當朝為宰相,又想君王做一時;心滿意足為天子,更望萬世無死期;總總妄想無止息,一棺長蓋抱恨歸。

不知足的人,就如生活在永無滿足的慾望裡。

很多人就是在功名富貴永無滿足的慾望裡,苦苦惱惱地度過了寶貴的人生。

世間的禍患,人生的罪惡,都是由於心無厭足而來,人雖然明明知道‘萬般帶不去,唯有業隨身’,但活一天,總要對這個世間貪求一天。

傳說中的佛子呂洞賓,由仙道皈依佛教,一天想要試試人間的眾生根機如何,是否可以度化?他化作一個老頭兒的樣子降臨凡間,在路上,正好遇到一個小孩子,他就上前問道:

‘小朋友!你希望得到什麼嗎?只要你把希望說出來,我都可以滿足你。’

這個小孩心想,世間最貴重的就是黃金,有了黃金什麼事都可以做,因此他就回答道:

‘我希望有一塊黃金。’

呂洞賓當即用手向身旁的石頭一指,一塊大石頭忽然變成黃金,呂洞賓就說道:

‘小朋友你把這塊黃金拿去,作為我們的見面禮吧!’

這個小孩子被呂洞賓點石成金的情形愣住了,但他思索了一會兒,就說道:

‘我不要這塊黃金了。’

‘為什麼不要呢?’呂洞賓也被弄得莫名其妙。

‘我要你的手指!’小孩子說。

‘你要我的手指有什麼用呢?’

‘剛才你說要滿足我的希望,這塊黃金承蒙你給我,但一塊黃金有用完的時候,若是你把手指給我,當我要錢用的時候,就可以點石成金了。’

這個小孩子貪得無厭,不識好人心,讓呂洞賓著實失望,他也自嘆眾生難度了。

眾生的‘心無厭足,惟得多求,增長罪惡’,這是不容否認的,貪慾越多,增罪越多。可是大家都沒有想到,‘大廈千間,夜眠幾尺?積資巨萬,日食幾何?’在那些萬貫家財的後面,不知隱藏著多少的罪惡!名譽高位之中,不知潛伏著多少陷阱!

增長罪惡的非法多求,約而言之,有如下幾點:

第一是竊取他物,如小偷、強盜、土匪,專以掠奪他人的財物為主。

第二是抵賴債務,如借他人的財物,到期不肯歸還,倒賬、抵賴、損人利己。

第三是吞沒寄存,如有人因事他去,將東西存放,待到領取時,否認其事。

第四是欺罔共財,如兩人合夥經商,於共得的利潤他要獨佔,賺了一萬,他只肯說五千。

第五是因便侵佔,如私取公物,或是偷工減料,假公濟私等等均是。

第六是藉勢苟得,如貪污舞弊,欺騙敲詐,以顯赫的勢力使受損的人不敢伸張。

第七是經營非法,如開設酒家、舞廳,或是屠宰為業,或是販賣殺生用具(如釣魚具)。

人心沒有厭足,非法的貪求就不會停止。本來,穿衣服只為了遮體取暖而已,但有錢人的衣衫,力求綾羅緞帛;吃飯只為了充飢而已,但有錢人的三餐,非要山珍海味;住處只要能避風雨就好,但有錢的人非要雕樑畫棟;在享受方面,大自然的山水花草不夠,還要跳舞打牌。以有限的物質,要想滿足心無厭足的慾望,這怎麼能夠?因此就不得不作非法的多求了。像上面說的非法多求,不擇手段,損人利己,實是增長彌天的罪惡。

在慾望的生活裡打轉,因為心無厭足,所以不得不作非法的多求,但如在修道的菩薩來講,他們就會‘常念知足,安貧守道,惟慧是業’了。

中國佛教史上的第一功臣,晉朝的道安法師,有一天,一位護法居士郤超派人送了一千斛白米給他作為寺中的齋糧,但寺中沒有這麼大的米倉,好不容易,道安法師騰出三間樓房,才把這一千斛白米裝進去。

於是,道安法師回覆了郤超居士一封信,信裡說:

‘承蒙你送給我們一千斛白米,但卻增添了我們很多收藏的麻煩!’

一般人總是嫌東西少,而道安法師卻嫌東西多,這是聖者的胸襟,這是菩薩對世間的態度!

覺悟的修道者,對於世間物慾的看法是,多求的結果是窮,喜舍的結果才是富,東西多了,心為形役,生活反而得不到安寧。

一個人因為不知足,使心耽著外境,因此,財富當前,生命就在財富手裡;美色當前,生命就在美色手裡;多求的人,自己是什麼也保不住的。歷代以來的富豪在哪裡?多求者的結果究竟能得到什麼?若是能夠知足,生命才能安定,生活中才有樂趣可言。

過去有一個騎著騾子外出的人行走在旅途上時,見到前面一個騎馬的人,心裡非常羨慕,貪慾之心油然而生,但當他回頭一看,有一個人正汗如雨下的推著車,他仔細一想,不覺心平氣和了。他說:

‘別人騎馬我騎騾,看看眼前我不如;回頭一看推車漢,比上不足下有餘。’

從這裡可以看出來,我們若是把富於我者、貴於我者拿來做為比較的物件,自然會心懷不平,生起不知足的意念;若是能把貧於我者、賤於我者拿來和我們對比,則自然會心平氣和,如此就不會造業。‘知足常樂’,這是修道者最好的座右銘。

覺悟的人就不會非法多求,因為覺悟的人永遠是知足的。覺悟的菩薩,並不是不要錢,而是覺悟的菩薩善於用錢。錢財保存得再多,並不屬於自己,把錢財用於有用之處,才是屬於自己的。所以覺悟的人處理財富的方法:十分之二用於救濟為善,佈施供養;十分之二用於自己生活日用所需;十分之二儲蓄,留作老病旅行必要之用;另餘十分之四留作經營,將本求利。

在佛法裡說財富為五家共有:一貪官污吏可以假借權勢,敲你竹杠;二水火無情,可使你的財富毀於一旦;三土匪盜賊,可強迫你獻其所有;四戰爭年頭,刀兵烽煙,使你反為財累;五財產再多,不肖的子孫,吃喝嫖賭,可以傾家蕩產。這樣,我們的財富不是和貪官污吏、水火、盜賊、刀兵、不肖子孫等五家所共有的嗎?能夠覺悟知足的人就會知道,財富、寶藏不一定屬於自己,享受不一定屬於自己,把財富施諸悲敬,用於應用之處才是真正屬於自己。

戰國時代的顏斶,齊宣王要拜他做老師,並且對他說:

‘只要顏先生收我為弟子,每天和我生活在一起,飯食有牛羊豬肉,出外可以坐車,並賞給你妻妾子女美麗的衣服。’

顏斶輕輕的回答道:

‘謝謝您的好意,我是不願當王者之師的,我願意吃飯時慢慢的咀嚼,等於吃肉一樣;走路時慢慢的前行,等於坐車一樣;安分守己,不去犯罪,當作尊貴;清淨自守,凡事以理去做,當做快樂。’

像顏斶能知足,才不會受世間的侮辱。

修學菩薩道的人,能安於貧窮,清淨守道,把求智慧、求解脫當做事業。

像惠能大師做舂米的工人數月如一日,像百丈禪師的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弘一律師一件棉襖能穿數十年,虛雲和尚在真如寺以水當飯而不向惡勢力屈服,像這種安貧守道的精神,才是真正懂得人生,把握人生!

修學佛法的菩薩,並不一定非要過窮苦的生活才算清高,在佛教裡,大富長者多的是。若是心裡的貪慾不除,只是外表裝做苦行的樣子,也是不足取法的。

在佛教裡,也不是教我們有錢不要,正當的財富,用於正當之處,是越多越好。如果是不正當的錢財,雖一分一毫也不可取。

過去,有一次佛陀和阿難行走在路上,見到路旁有一堆不知是誰遺失了的金銀,佛陀就指著金銀對阿難說道:

‘阿難!你看到了嗎?毒蛇!’

‘佛陀!我看到了毒蛇!’阿難回答。

佛陀和阿難走過了以後,在田裡工作的父子二人,就很奇怪的來看看是什麼毒蛇,哪知不是毒蛇,是一堆金銀,父子二人很歡喜,暗笑佛陀和阿難見財不要的無知,於是他們就把金銀運回家中,總以為自己發財了。

不久,國王知道國庫裡的金銀遭人竊取,就下令搜查,於是在這父子家中搜出一堆金銀,這是無法抵賴的罪證,因此父子倆人被判成死罪關入牢中。

父子二人想想真是冤枉,到這時他們才想起佛陀和阿難的話一點也不錯,父親就對兒子說道:

‘阿難!你看到了嗎?毒蛇!’

‘佛陀!我看到了毒蛇!’兒子回答。

獄官一聽,覺得這父子兩一問一答很是奇怪,再詳細審問,知道他們被冤枉了。

收藏金銀害了他們,記起佛陀和阿難安貧守道的問答,又救了他們。由此可見,非分之財不可取,安貧守道才是人生真正安穩的生活!

金銀是毒蛇,但人生又不能沒有錢,所以金銀也是學道的資糧,只是看你如何處理了。

把金錢用於造福大眾的事業上,把金錢用在修學的慧命上,則金銀不是毒蛇而是淨財了。

第五講 精進為降魔的根本

第四:覺知懈怠墮落,常行精進,破煩惱惡,摧伏四魔,出陰界獄。

在世間上,無論做什麼事,必須要有大雄、大力、大無畏的精神不可,我人在社會上興辦的事業,在佛法裡修學的道業,所遭遇到的障礙、魔難一定很多,如果猶豫不前,或稍一懈怠,就會一事無成。所以在這一段經文裡,我們要講精進為降魔的根本。

‘懈怠’,就是對於斷惡修善之事不盡力,懈是根身的疲倦,怠是心識的放縱。懈怠是人生的病患,對治懈怠的藥方就是精進。

所謂精進的主旨,就是要我人未生的善心令速生,已生的善心令增長,未生的惡念令不生,已生的惡念令速斷。這個世間是佛與魔的世間,精進的可以成佛,懈怠的墮為魔界。

過去的先聖先賢,在道業上所以有成就,哪一個不是經過大死一番的精進?我們就拿本經的當機眾阿那律尊者來說吧!

阿那律尊者有一次在佛陀的講經法會中,竟然打起瞌睡來。佛陀對於懈怠不精進的弟子,很不歡喜,就喊醒阿那律,訶斥他說:

‘咄咄汝好睡,螺螄蚌殼內;一睡一千年,不聞佛名字。’

阿那律尊者聽了佛陀的訶斥以後,心裡很慚愧,發願從今以後不再睡眠,每天不是經行就是誦經。

一天兩天不睡眠是不要緊,但天天不睡眠,人的精神當然會支援不住,眼睛也會吃不消,經過一段時間,阿那律還是精進不懈的不休息,他的眼睛終於瞎了。

佛陀非常憐愍他,教瞎了眼的阿那律修習金剛照明三昧,不久,阿那律即證得天眼通。

阿那律為了佛陀的一句話就那麼精進,能這樣大死一番,就不會為情慾、懈怠所惑,就不會為眾邪魔鬼所嬈。學佛者,聽經聞法,了知諸法實相,這是得文殊菩薩的大智,但要從所得般若智再行精進,才可契合普賢菩薩的萬行。

人貪慕輕安,講究享受,對於修道就不能發勇猛精進之心。佛陀往昔在因中修行時,舍身飼虎,割肉餵鷹,這種難行能行、難忍能忍的精進犧牲之心,豈是那些批評佛教是消極的人所能想像體會得到的!

觀世音菩薩,‘三十二應遍塵剎,百千萬劫化閻浮;千處祈求千處應,苦海常作度人舟。’若沒有精進的精神,何能做到?地藏王菩薩——‘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這不是大仁大智的精進精神嗎?

在世俗裡,若有人勸你打牌賭錢,你如不打,他就會說你消極;勸你吃喝跳舞,你如不應邀,他就說你懈怠。修學菩薩道的聖者,為了度眾生、了生死,其積極精進的精神,實在不是一個非佛教徒所能知道的!

玄奘大師西行取經,路經八百里流沙,途中失水,幾乎死在沙漠之中,但他寧願向西天一步死,也不願往東土一步生,若非宗教的熱情,為教的精進,何能至此?慧可大師參拜達摩祖師,立雪斷臂,不退初心,若非有精進求法之心,何能至此?在佛教中,六度是以精進為主,無論佈施、持戒、忍辱、禪定、智慧,若無精進,也無法完成波羅蜜。

經裡說,精進有十種利益:一不為他力折伏,二獲得諸佛攝受,三人天等眾敬仰,四聽聞正法不忘,五未知者能求知,六增長無礙辯才,七得進住於禪定,八少病少惱少患,九飲食容易消化,十如優曇花開放。

精進如鑽木取火,不可中途停頓,菩提心好髮,恆常的精進心確難維持,無論做什麼,若無恆心、精進、毅力,中途停止,一定不會收到實益。常聽到人說:‘五分鐘熱度’,沒有恆常的精進,以五分鐘的熱度來做事,怎麼能夠成功?要使精進持久,要有孔明先生‘鞠躬盡粹,死而後已’的精神,要有‘只問耕耘,不問收穫’的精神。否則,只求速成的心,或是希求近利的心,一不達目的就後退,一遇挫折就灰心。那些做事有頭無尾、有始無終的人,就是沒有百折不撓的精進精神。

在經裡有一段寓言說,有一隻鸚鵡,見到一座山林失火焚燒,火勢非常猛烈,它見了非常不忍,即刻飛到河邊用口銜水前來救火,像這樣‘杯水車薪’都不如的救火方法,當然無濟於事,但這只鸚鵡仍然精進不息的為救火而忙。

這時,天上的火神知道了,就對鸚鵡道:

‘鸚鵡!火勢這麼大,你以口銜的這一點點水,怎麼能救火呢?這不是徒勞無功嗎?’

鸚鵡回答道:‘救火是大家應盡的責任,明知我的力量很小,但我不能不盡心盡力而為!’鸚鵡的話很平凡,但鸚鵡的壯志是不平凡的,這種見難不退的精進勇猛,竟感動了天神為它熄滅山林的火災。

在《四十二章經》裡就有六章說學道的人應如何精進,精進共分三種:一披甲精進,二攝善法精進,三利樂有情精進。所謂披甲精進,在《四十二章經》裡說,修道者好像一人與萬人戰,掛鎧出陣,意如怯弱,就會半路而退,或格鬥而死;如精進勇銳,不畏前境,就能置之死地而後生,破滅眾魔而得道果。這披甲精進,就是說修行必須要有戰鬥的精神。

披甲精進是除惡,但精進中還要完成善法,是名攝善法精進。這是說無論出家在家,修習善法不宜過急,也不宜過緩,一切要以適可為主。因為急則由反動而退,緩則由怠惰而退。好像彈琴,弦松就會不鳴,弦緊又會聲斷。所以為善修行不要太緩,也不要太急,緩急都會出毛病,佛法的第一義是在中道!

利樂有情精進,這是說學佛的人要大發慈悲,普渡眾生,但三界眾生無量無數,若不精進,何能實踐度生之志?懷著無限的悲心,具有廣大的志願,才能精進不退。

我人在修道的過程中,常常容易犯根身疲倦,心識放縱的毛病,這是我們還沒有了知時間和生命的寶貴。我們在時間中生活,想到今天完了還有明天,今年不做還有明年,少年不修還有老年,就這樣在悠悠時光中蹉跎歲月,結果在懈怠依賴的習性下墮落了。

若是知道生命的寶貴,時間歲月的不再來,把無常記在心頭,就會一刻不停留,一刻不猶豫,真心向道了。

過去,佛陀問諸弟子道:

‘人命在幾間?’‘在數日間!’弟子甲回答。‘子未知道!’佛陀不以為然,再問道:人命在幾間?’‘在飯食間!’弟子乙回答。

‘子未知道!’佛陀仍不以為然,又再問道:‘人命在幾間?’‘在呼吸間!’弟子丙回答。

人命在呼吸間,佛陀聽了非常歡喜,就稱讚道:‘善哉!子知道矣!’

人能覺悟到生命在呼吸間,對於修道,對於行善,還敢懈怠嗎?對於修道,對於行善,還不趕快精進去完成嗎?

精進是純而不雜曰精,前而不退曰進,精進的目的是要‘破煩惱惡,摧伏四魔,出陰界獄’。

‘天長地久有時盡,煩惱綿綿無盡期’,與生俱來的無明煩惱,盤據在我們心中,使我們不能超脫輪迴,了脫生死。學佛,最大之事就是破煩惱惡。煩惱,是煩心惱身之謂。煩惱,比怨賊、強盜、土匪還要厲害,‘擒山中之賊易,捉心中之賊難’。人生的不安,人生的痛苦,都是由煩惱而來的。

佛法所謂的八萬四千法門,無非是為了對治八萬四千煩惱。以不淨觀對治貪慾,以慈悲對治瞋恚,以智慧對治愚癡,以無我對治憍慢,以正信對治疑惑,以正見對治惡見。把很多煩惱歸納起來,就是貪、嗔、癡、慢、疑、惡見的六種根本煩惱,除了這六種根本煩惱以外,還有二十種隨煩惱。

根本煩惱,如同樹根一樣,是一切煩惱的根本。二十種隨煩惱中,又分小隨煩惱十種,中隨煩惱兩種,大隨煩惱八種。十種小隨煩惱,就是忿怒、仇恨、結怨、虛誑、奸詐、諂曲、傲慢、迫害、嫉妒、自私。中隨煩惱兩種,就是無慚、無愧。大隨煩惱八種,就是不信、懈怠、放逸、惛沈、掉舉、失念、不正知、散亂。

我人所以不能認識自己的真如本性,就是因無明煩惱遮蔽了我們光明的心體;我們生活在危險恐懼中,就是因為有煩惱的擾亂。統領這一切煩惱的主帥就是我執,眾生因為執我,一切煩惱就會隨之而起。‘要學佛法先無我’,能修證到無我的境界,那就是無煩惱的境界。

‘我執’,是煩惱生死的根本;‘無我’,那是多麼困難!我執不除,煩惱惡就不能破。破煩惱惡的方法:先從精進修學戒定慧三無漏學開始,再加稱念阿彌陀佛聖號,‘煩惱’自會逐漸破除,我人本來的面目自會顯現。

煩惱破了,還要降魔。魔者,能壞人善事,斷眾生慧命的曰魔。那些障礙、擾亂、破壞、誘惑,能奪命的都叫做魔。魔,外境有聲色貨利的魔,內心有貪嗔煩惱的魔,沒有降魔的精神,就不能修道。

魔,遍覆在世間一切處,最壞的魔還是隱藏在我們的心裡,寺院裡的韋馱菩薩,手拿金剛降魔杵,面對內而立,可見降伏內魔比降伏外魔重要。

佛教日益衰微,而紹隆佛種,續佛慧命的人太少,穿佛衣吃佛飯,假借信佛之名,做販賣如來勾當的魔子魔孫太多。做真正佛陀的兒女,今日須有向魔挑戰的精神!末法時代,去聖時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希望今日正信的佛子,要向韋馱菩薩看齊,手執降魔杵,降伏一切障道的魔鬼!

本經說‘降伏四魔’,四魔就是:一煩惱魔——指貪瞋癡等習氣能惱害身心之魔,二五陰魔——指色受想行識等五蘊能生一切苦之魔,三死魔——指能斷人生存命根之魔,四天魔——指能壞人善事的天魔外道,如欲界自在天的魔王等。

在《小止觀》及《起信疏》等經論裡說,摧伏四魔的方法,即持念阿彌陀佛聖號,或稱念三皈五戒,或誦《般若心經》。佛陀在菩提樹下金剛座上,也是經過降魔以後才成道的!

專造罪惡的煩惱破了,一切擾亂道業的魔王摧伏了,就能夠出離生死輪迴,脫出五陰三界的牢獄。

五陰就是指五蘊和合的有情色身;陰,蓋伏為義,因色受想行識能蓋伏有情的真如佛性之故;三界,就是指欲界、色界、無色界。

五陰如苦聚,三界如火宅,我人的身體、世間都是無常不實,等於不可依賴的牢獄,要‘破煩惱惡,摧伏四魔’才能‘出陰界獄’!

眾生不懈怠地精進修道,舍棄五陰之身,脫離三界牢獄以後,證得常住法身,逍遙自在,那就是一個光明、解脫、安穩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