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詮法師的學佛出家因緣

我是五九年出生的,六零年鬧饑荒,六零、六一、六二連續三年都鬧饑荒,以後也都吃不飽,有得吃但是吃不飽。一直到八五年我去北京讀書的時候還是吃不飽。為什麼吃不飽呢?糧食是限量供應的。現在小孩子會奇怪,說這麼多糧食為什麼要限量供應?有一次我跟我外甥外甥女講我們當時吃不飽,他就說你幹嘛不吃飯呢?我說糧食是限定供應,他說為什麼要限定供應啊?我說缺糧,他說糧食多得很怎麼缺糧啊呢?缺糧,那個年代就這樣。

我去北京的時候還是二十幾歲的小夥子,很能吃。我們一個月限量三十五斤糧,一天一斤多糧,不夠吃,吃不飽。過去這麼大的碗,我能吃兩碗米飯,可是不夠量,沒辦法只有一碗。每天都吃不飽,天天早早就盼著什麼時間開飯呢?餓!真的是這樣。那個年代就是吃不飽,大家都在挨餓。

在家裡我是多餘的人,我爸總是覺得我給他帶來很大的負擔。家裡窮嘛,多了個男孩就要建房子娶媳婦啊等等。他壓力大,幾次要拿我去送人,我爺爺不肯,沒送出去。有一次送出去,我大哥又把我背回來了。我非常害怕。我兩個哥哥小學畢業,我爸說哥哥小學畢業,能夠記個數、看個票據就可以了,你就別讀了。就這樣,我九歲放羊,十一歲放牛,十三歲才開始讀書。十三歲去讀一年級,老師說歲數大了,從一年級開始讀,啥時候才能畢業啊,要麼插班吧,就讓我直接從三年級開始讀。

我們那時候小學讀五年,初中兩年,高中兩年。那年代天天念毛主席語錄,說毛主席教導我們,教育要革命,學制要縮短,不要學太長。你們歲數大一點的可能知道。

在家讀書對我來說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讀不明白啊,連爬帶滾。你看現在發信息我都用筆畫,小學沒學過拼音,拼不來。拼音是一二年級學的嘛,到了三年級就不教拼音了,完了就弄不來,怎麼都拼不准,到現在也是這樣。南方人講普通話也不標準,比如 「花」、「發」 這兩個字,南方人讀法是一樣的,都讀「花」,念不清楚,輕鼻音、重鼻音都搞不清楚的。讀書的時候每次考試我就是六十分萬歲 ,能考六十分就不錯了,因為沒有基礎,學習一直很困難。

我讀書的時侯正好碰上文革,國家提倡農業學大寨。學校也種地,學生基本上不上課,每天就去地裡幹活。我們學校有好幾畝地,就搞秧苗研究。老師帶著我們看這個秧苗怎樣生蟲,生在哪裡。我們那時候小,大家就在田裡玩,抓青蛙、抓泥鰍,後來又到山上去開荒種茶。小學還有考試,初中就不考試了,考卷可以帶回去做,過一個禮拜交上來,那就胡亂抄唄。就這樣這叫什麼讀書嘛?

好不容易混到文革結束,我也畢業了,就這樣子。你看很慘吧,所以基本上沒讀什麼書啊。我那時候所謂的高中畢業相當於現在小學三年級還不到,還沒有他們認的字多,學得多。不怕你們笑話,蓮池海會那個會字,它那個繁體字,我都不認識。那個時候破四舊不讓學繁體字嘛。我第一次到太姥山,南無那個「無」 字,它的繁體字寫法,我說那個念什麼呢,不認識。

以前學的文化非常有限,所以出了家以後有機會學習,我都非常非常珍惜。這就是人生經歷不同,遭遇不同,態度就不同。後來到佛學院讀書,我真的沒浪費一點時間,一有時間我就在學習。同學們文化程度比我好,他們可以玩,我都不敢玩,拚命學。他們租小說看,我說那個東西對我沒用,我就不看。學校有圖書館,館裡有幾十萬冊的圖書,一有時間我就去圖書館借書看,很多經典都是當時在佛學院看的。

我十三歲讀書的時候,我媽帶我去寺院。那個寺院叫靈峰寺,靈峰寺挺大的。我到了那裡,感覺哎好像這個地方曾經來過,就很喜歡那裡。因為文革,寺裡的人都穿俗服,穿普通老百姓那個衣服,但頭還是剃光的。白天干活,晚上回來他們就偷著做功課,外面派人放哨。如果有工作組過來,趕緊停了;沒有來他們就繼續念經。南方好一點,山高皇帝遠嘛,他們還能堅持一直素食,早晚課誦。那時我就很喜歡聽到念經的那種聲音。當時住了一宿,回去後我就還想去,我說我很喜歡那些和尚,那個寺廟真好。我媽說好啊,你喜歡就好。

過了一年她又帶我去太姥山國興寺,我們村裡有一個老人家在那裡出家。那年我十四歲,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在家裡過過年。過年放假,幫著家裡幹完農活,大約臘月二十七、二十八,我就到廟裡去。廟裡老人家會誇小孩子,說這個小孩真乖呀,真能幹呀,挑水、搬柴、掃地、端菜都能;一誇,小孩子就越願意去啊。老和尚也好,老居士也好,都誇我。我一般正月初三初四回家,在廟裡住一個禮拜左右。本來在廟裡吃飯要交錢的,自己帶米,要給廟裡交兩塊錢的伙食費,後來他們說這個小孩子幫廟裡面幹了不少活,不用交伙食費,這樣我就可以攢下兩塊錢。從此以後,我幾乎都在國興寺過年。

暑假不能去廟裡,暑假要雙搶。南方水稻都種兩季,雙搶就是搶收、搶種。第一季的水稻熟了趕緊收回來,第二季的水稻馬上種下去。暑假要在生產隊幹農活賺工分,沒時間去了。到了冬天,過年時候就就可以去廟裡。聽那些老和尚講一些道理,其實他們也不懂太多佛法,也就是用一些簡單的勸世文之類的講講, 我就很喜歡聽。我說這個很好,哪一天我也要出家。

初中畢業我就想去出家,我爸不肯。不肯那就混到高中,到高中也不肯。我爸死活不肯,不過我媽堅決支持。我就準備在國興寺出家。遇到一個歲數比我大三四歲的人勸我不要在這裡出家,說這裡都是老人家,他們啥都不會。他勸我去平興寺。他就給我介紹了個師父,就是我的剃度師。我師父十八歲就出家了,沒讀過書沒什麼文化。他也挺苦的,孤兒,父母雙亡,出家以後跟我師爺呆了十七年。我師爺會打人,經常揍他。去居士家裡,我師爺不讓他進門,就讓他站在門口,居士叫他進來他也不能進來。到了可以受戒的時候,我師爺不開口,他不敢去受戒。一直等到五幾年,好像是最後一堂戒他才去。那時候掛的是虛老作得戒和尚,實際授戒是本煥老和尚。

他們說我師父有過參學,叫我到這裡出家。我就來這裡看看,遇到這裡的一位出家師,他說這裡是農場,幹活累個半死,你哪裡受得了,你千萬別來,再說你高中生也不可能出家。那時候高中畢業很好找工作,我高中八十幾個同學中就只有一個當農民,其他都很不錯的。那個年代高中生出家好像挺轟動的,不像現在,現在博士生出家都很正常,時代不一樣了。我在這裡看了看,覺得這個地方還可以,天天干活,幹就幹唄,來就來唄,我就這麼來這裡的。

我從十三歲開始接觸到佛法,只是喜歡這種生活,喜歡聽和尚念經。沒有任何理由就喜歡念經那種聲音,聽到他們唱讚都會流眼淚。他們唱讚沒有麥克風,也沒有現在唱得這麼好聽,全都是老和尚,但是我就是很喜歡聽,就是這樣。然後我說將來我要去當和尚,高中畢業我就來了。我爸一直不同意我出家,我硬要出家,那怎麼辦呢?他就說你要是出家了就不能再回來,如果回來,我第一個把你媽給埋了,再把你給埋了。他說我媽把我忽悠出家的,出家再還俗,回去很沒有面子。我說一定不會回來!

我一直本著這個宗旨,我出家不能還俗,不能有退回的因緣。不能回來,沒有路了,無路可走,怎麼辦?那就必須走好!我不想當一個賴賴唧唧,被人擢著脊樑骨的和尚。自己起碼要有這麼一個志願,當和尚,不能當得破破爛爛、就混個飯吃,這過得啥意思嘛,起碼要有志氣,要學習,要修行。

我今天這樣,不是我自己設計的,都是因緣,很多的因緣。佛法講因緣是不可思議的,你要說我現在出名,也是因緣出名的,不是我有多大的本事。我跟大家攤了牌,我沒多大本事,啥也不會,按現在標準我幾乎是半文盲啦,外文我也說不來。我們那時候不學外文,那個時代說是美帝國主義的東西,反美反帝不能學ABC,不學ABC照樣幹革命。那個時代就是這樣。現在我歲數大了也學不了。我上佛學院有開這個課程。當時我想,學這沒有用,我不可能把一生的精力放在學習另外一種語言上,漢語我都學不明白,現在還再學一種外語。學外文都是從單詞開始吧,這是桌子,這是板凳,這是圓珠筆,這是鋼筆,這是蘋果……一個一個念,然後串起來,那什麼時候學得會啊。一個字一個字拼起來的,你才會讀文字的嘛,學外文也是這麼學,很困難。所以我真的沒本事。

都是因緣,我佔了幾次第一。這個地區高中生出家就我一個,是佔優勢了不是;八零年中國佛學院剛剛恢復招生我是第一批去讀的;文革以後恢復受戒,我也是第一批;九零年我被新加坡請去講經,文革以後大陸到國外弘法這也是第一次,我就是這麼出的名。現在就沒有這種情況了,現在都要靠自己的實力。

所以說我是莫名其妙出名的,我不是講經講得多好啊,也不是別的方面有什麼特長,都是某種因緣讓我出了一點小名氣而已。我還沒有來這裡學戒的幾位法師學得好,我是自己學的,沒人帶。後來他們逼著我上台給他們講課,我說我平時也就是自己翻翻書而已,叫我講課很困難呢。他們一直逼我,開始有三四個人,我說三四個人怎麼講,十幾個人還差不多。後來七整八整,真的整出十個人來,他們說已經有十幾個了,你講不講?那就講吧。講兩天我生病了講不了;後來又走了幾個人,我說沒人了就不講了;過幾天又來了人又得講。就這樣是被逼出來的,要給別人講課你自己就要拚命去看啊。

那時候很忙,又要搞基建,又要講課,都要花時間,搞得很匆忙,所以脾氣非常暴躁。我沒備完課,誰要是吵我,我肯定罵人的:「幹什麼?吵吵吵?吵什麼吵?」就這樣,這麼來帶他們,所以叫拋磚引玉。像法耀法師,耀禪法師,宗賢法師,都是比較早跟我學的;像聖富法師就晚一點,永光法師他們當時是沙彌晚一點,就是這麼一個過程。

努力去做,我就是是老老實實去做,沒想過要去設計出名什麼的。很多人說你怎麼不陞座,我說坐到哪裡去啊,我本來就不想當什麼方丈,不得已領著大家一起維護這麼一個地方,成就大家修學而已。所以說哪一天大家上了,我也不會覺得「啊!怎麼上了?」上了挺好,自己好好用自己的功。現在有人想學習也挺好,我會犧牲我自己一點時間來成全大家,將來大家如果能夠住持佛法,不是更好的事情嗎?所以我沒有別的想法。

很多人問我怎麼計劃的,怎麼設計的。我沒有任何設計。你看平興寺建的房子就像一個村莊,東一座西一座。它是不同時代連起來的,一般人剛開始不知道怎麼走。會走的,路路通哪,裡都通。這些房子都是互相連著的,這裡可以過去,後面也可以過去,那邊化城樓樓上裡面也可以通過去,到處都方便。最近連來三個風水先生,說醫療室那邊必須堵起來,不堵不行,這才堵起來。

平興寺建房子很隨意的,沒有看風水、沒有擇日子、沒有奠基、沒有落成、沒有開光,都是一路來。這裡的師父都知道,那個海雲樓,我們最多去灑個淨,別的事情就沒有做。有時候他們建議太多次了,就偶爾採納一下,我說一切都是人為的嘛。

我學佛的情況就是這樣,出家以後到這裡,慢慢地聽到佛學的一些道理;到了佛學院才接觸到了真正的佛學。十幾歲聽我媽給我講佛法,我媽從哪裡聽來的?是我姥姥告訴她的。她們講的都是一些民間流傳的小故事,我以為那就是佛法。後來真正學佛才知道,原來佛法是這樣,跟我以前知道的完全不同。所以要去學習,不學習人家講什麼你都分不出對錯。

與圓拙、法尊、正果、明真、巨讚等老法師的因緣

人的一生啊 ,因緣不可思議,你做過什麼,走過什麼路,親近過誰會改變你一生。我從佛學院畢業的時候,聽話,膽小老實,不敢說話,教務處覺得這個小孩不錯,就把我留在那兒打雜。打雜幹嘛呢,拖地板、夾報紙、收報紙、刻蠟板、油印。刻蠟板就是用鐵筆在蠟紙上寫字,油印有時搞黑糊糊的。這些事情,我會準時去做。

我有個同學提前畢業就去廣化寺學戒了,他一直寫信勸我去那裡。有一年放假我就過去看看適應不適應。八十年代廣化寺道風就非常的嚴謹。晚上到了休息時間就必須熄燈,誰沒熄燈被糾察看見,第二天就要點名的,即使圓老也不例外。有一次圓老熄燈晚了點,第二天就被糾察表堂了,就有這麼嚴格。有誰不去上殿也會被糾察點名。在廣化寺上殿,有一次我腿可能叉遠了一點,糾察一腳就踢過來了;你要是合不好掌他過去啪就打你一下子,沒有什麼商量的。「啪!你會不會合!」就這樣,很嚴 !剛去那裡我有點不適應,後來慢慢、慢慢習慣了就很喜歡那地方。

平時我們是自己學習,圓老告訴我們怎麼學,三大部一天看五頁,自己去琢磨。幾個學長,開始問幾次還可以,問多了他說你打擾人家了,後來不敢去問了,就自己弄唄。看不明白的地方來回看,實在看不明白就先放在那裡,就是這樣。妙老(妙湛法師)那時候在南普陀,接近的比較少。法尊法師從北京過來住在廣化寺小南山,我們住在一起有一年多時間,很好的因緣。他跟我們講過 《三主要道頌》。他老人家生活非常簡朴,全都是自理的,往生的時候也很好。有一天走路不小心磕了一下子,也沒怎麼樣,把他攙扶起來還好好的,送醫院去檢查,也沒有什麼毛病,過了兩天就往生了。這是我親近他們的一些事情。

在北京我親近過從四川來的正果老法師,他給我們講《俱舍論》,講《禪宗大意》。老法師講四川話,聽起來可費勁,幾乎聽不懂,等我能聽懂了他又不講了。還有一位湖南來的明真老法師,他給我們講過《百法明門論》,他說話完全是湖南鄉音,見面打招呼問吃飯沒,他就說「恰了沒」,開始也聽不懂,慢慢也適應了。我語言天賦還可以,當時外語老師還誇我英語發音比較標準,現在我到哪個地方學當地方言都學得比較快。到陝西就用陝西話跟他們聊天,到河南去也能跟那混,就這麼一個小技巧吧。

還有巨讚法師給我們講過開示,沒有真正講過課。我們有些法師是文革期間被逼還俗再來的,情況差不多就這樣。我接近的一些大德,現在這些大德們相繼都去世了,這是我跟他們的一些因緣吧。(來源:平興寺。此文根據界詮法師開示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