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身無常、苦、空、非我,是名為慧

修智

又復觀身無常、苦、空、非我,是名為慧;

前邊的文是約智慧解釋什麼是縛、什麼是解。而這些文和前面連接起來,都是「約病」,約眾生的病痛來解釋這個菩薩道──怎麼叫智慧、怎麼叫慈悲、怎麼叫縛解這些事情。這底下是單獨「約身」來說,約身體來說明什麼叫做慧、什麼叫做方便。

「又復觀身無常、苦、空,非我,是名為慧」:若是這個有疾菩薩,他能夠觀察他的身體是「無常」的,這個身體一定是要敗壞的,一定會死掉了的。這個「無常」,分一種觀法,觀察這個身體(色受想行識)剎那剎那地生滅變化,這也叫做無常;觀察這個身體或者活一百歲、或者活兩百歲,終究有一天要死,這也叫做無常;說是在活的時候,在這個壽命存在的時候,也難免會有意外的事情會死掉的,那麼也是無常;就算是沒有意外,生存的時候也未必完全是安樂的,有的時候也有很多的苦惱,這也是無常。那麼觀察種種的無常。

在《四十二章經》上說,「人命在呼吸間」,這一口氣呼出去不回來就死掉了。有的經上有一句話:「是死怖可畏,迅速難防護,或於戲笑中,忽爾而長逝」。這個「死」是很可怖畏的、很可恐怖的;「迅速難防護」,它若到來的時候,可能是很快的,你很難保護住自己的。「是死怖可畏,迅速難防護,或於戲笑中」,就是在你在戲笑的時候,忽然間就死掉了。這可見這個無常的迅速,所以應該警覺自己,菩薩這樣子修無常觀來警覺自己。

「苦」:「又復觀身無常、苦」,觀身是「苦」,苦和樂是相對的,佛教裡邊也常是說人生是苦,但是我們可以表示不同意,因為人也有快樂的時候,不完全是苦。譬如人飢餓的時候,我們吃飽飯了心情也快樂嘛,不能說完全是苦,那麼為什麼說人生是苦呢?佛說人生是苦,是深一層的說法。怎麼樣叫做深一層呢?我們的感覺從表面上看有三種──有苦的感覺、有樂的感覺、有不苦不樂的感覺,有這三種感覺。

這個「苦」的感覺,我們應該是同意,有的時候我們會有些痛苦的感覺,譬如說有病了、有些不如意的事情,我們心裡面不快樂,應該說是苦惱。這個「樂」的感覺,我們人世間是有的,天上的人也是有的,可是這種樂不會永久存在的,它要消失的,它消失的時候,人就會感覺到苦惱。在佛法裡面說,人是歡喜安樂,歡喜安樂就要追求這個安樂的事情,追求的時候也是很辛苦,追求到了以後,追求成功了還要保護它,這個保護也就有個不安樂的意思,也有一點不安樂的,若是保護得不對勁、失掉了,人就會很痛苦。

我們昨天說,大功德天還有個妹妹,就是人世間的不美滿,雖然是有如意的事情,也會有很多苦惱的事情。這個《史記》上說,劉邦是統一中國了,成功了回來,他就回到徐州,到他的家鄉去,集會了很多年輕的小孩子,大家吃酒、唱歌。劉邦自己也唱歌,他的歌是「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他唱了這個歌唱完了就流淚了!他本來是很快樂,但是快樂裡面有點悲慟。

「大風起兮雲飛揚」,就是風太大了,這個云不能停留在虛空裡面,都吹跑了,其實這是一個譬喻。「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就是他的力量很大,所以把其他的敵人都消滅了,就是「大風起兮雲飛揚」,大概是這個意思;那麼成功了以後,回到他的故鄉,他很光榮,「威加海內兮歸故鄉」。最後一句就是「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秦朝的天下他拿過來了;他也會想到,還有有野心的人也可能會要打倒他、要做皇帝的,所以他也想到,怎麼辦法能夠得到一個猛士(勇猛的將軍)能保護我的天下、保護我的安全呢?唱到這裡這個眼淚就流下,淚數行下!所以,有如意的事要保護,也是有點苦惱,也是不快樂。

我們讀這個《寒山詩》,《寒山詩》有幾句話:是「重岩我卜居,鳥道絕人跡;庭際何所有?白雲抱幽石。住茲凡幾年,屢見春秋易;寄語鐘鼎家,虛名定無益。」我現在是講《維摩經》,現在講《寒山詩》去了,不過也是有意思的。

「重岩我卜居」:我們簡單的說。寒山他說(他是在天台山),這個高山很高很高的那個地方,在那裡面住下來。「鳥道絕人跡」:這個地方,飛鳥可以飛來的,人跡是沒有的,很少有人會到這個地方來,「鳥道絕人跡」。「庭際何所有」:我住在這個地方,都有什麼東西呢?「白雲抱幽石」:就是天空的白雲飛到這裡來,抱了一個黑石頭,就是有這些東西,其它的東西沒有。

「住茲凡幾年,屢見春秋易」:我們會想到,那樣的境界怎麼能在那裡住呢?可能住幾天就跑了吧?他說,「住茲凡幾年」,我住在這裡多少年了,「屢見春秋易」,春天來了、百花開了,秋天來了、草木都黃了,一次又一次很多次了,就是住了很多年了。最後邊兩句,「寄語鐘鼎家,虛名定無益」:我們說,你在那裡住是很苦,那怎麼不到人間來住?在人間來享受富貴多好呢?在那裡住那麼苦,有什麼好?

那麼他回答了我們的問題:「寄語鐘鼎家」,我就用這首詩當一封信,給這些富貴人寫這一封信,我告訴你:「虛名定無益」,世間上的富貴都是虛名,沒有真實的利益的,沒有。剛才我說這個劉邦,他心裡面並不快樂,他最後要死了,他想要保護他的兒子趙王如意,都不能保護,他想要保護他的戚夫人,都不能保護了,他只有天天流淚。我們貧苦的人看見富貴人很快樂,其實富貴人的苦惱比貧苦的人還更多。所以,修行是對的!修行是很對的。

這裡說,「又復觀身無常、苦、空、非我」,能這樣觀察,這是一個大安樂的境界。禪師語錄上有一位叫做省念禪師,有人問他,說:「如何是大安樂人?」怎麼樣才是一個大安樂自在的人呢?他回答了:「不見有一法!」如果你能夠不見有一法可得,那你就是一個大安樂的人──那正是:觀察無常、苦、空、非我,就是不見有一法了。

但是我們若不學習佛法,可能也很難體會到這裡。我們在人間的人,我們的生命體就是這樣組成的,又要吃飯、又要穿衣服、要生活,很多很多的問題,所以生活很難。但是我們看天上的人,欲界天的人他們也吃飯,但是都是營養,所以不排泄,那和我們人就是不同了;那麼再高一層到色界天上的人,他根本不吃飯了,他生來就有那樣的衣服、有現成的宮殿。我們看《法華經。化城喻品》會看到,天上的這種人,欲界天也是一樣,乘著宮殿在虛空裡飛,從這個世界飛到他方世界去,有那樣大自在的境界。但是色界天他們不須要飲食,他們就是入了禪定就好了,一入定等於是有飲食了。但是天上的人,雖然色界天的人比欲界天好,但是他們也要死,還有這個問題。

那麼修學聖道,如果你能夠「觀身無常、苦、空、非我」究竟成功了,就超出三界了。超出三界,從大乘佛法來講,那是沒有老病死的這回事了。我昨天說那個大功德天還有個妹妹,這是人世間都有這個問題,欲界、色界、無色界都有這個問題,都是大功德天有個妹妹的;若是修學佛法成功了,就沒有這個妹妹的問題。所以說「無常、苦、空、非我」,你這樣去修行有什麼意思?這是非常有意義,非常重要的。

「無常、苦」,我剛才講這個「苦」,講了「苦苦」。

這個「苦苦」這個話,苦惱的這種事情現出來的時候,有三個時間:一個是生、一個是住、一個是滅。這個苦生出來的時候,我們會感覺到苦;它存在的時候,我們也感覺到苦,所以叫做「苦苦」;它若滅了,我們就不感覺苦了,所以叫做「苦苦」。

快樂的事情我們不感覺到苦,但是它若壞的時候,我們就感覺苦了,所以叫做「壞苦」。這個「壞了我們會感覺到苦」這個地方也有一點分別。佛在世的時候,佛問諸比丘:「說是遙遠的地方有一棵樹,這棵樹有人把它砍了、偷跑了,我們內心裡面感覺什麼?」說:「我們不感覺有什麼問題,他砍他就砍,他拿走他就拿走了,我們心裡面什麼事情也沒有。」說:「若是你的衣服、你住的房子,你的衣服被人偷去了、你住的房子被人破壞了,你心裡怎麼樣?」說:「這時候我們心裡不高興,就不高興了。」

那麼這表示什麼呢?我們不關心的事情、我們不愛著的事情,它壞了我們沒有關係,但是我們愛著的事情若有變化,我們心裡就會苦,我們心裡就會苦的。所以修學聖道,無一法可得的時候,完全愛著心沒有了,就是他的生命體被殺害了,他內心也不動,也是不動的。但是我們凡夫不是這樣子,我們凡夫有愛著心,有愛著心所以會有苦。那麼這些愛著的安樂的事情出現了,心裡面快樂;它繼續存在的時候,心裡也快樂;但是被破壞的時候,心裡就苦惱了。所以從這個地方看,樂的事情也有苦,就叫做「壞苦」。

那麼第三個「不苦不樂」的感覺,怎麼也說它是苦呢?因為不苦不樂的感覺,不會永遠停留在這裡,它在時間上一秒鐘一秒鐘向前進,終究會碰到苦苦、或者是壞苦的,所以也是苦了。那麼這是一種觀察法。

其次,觀察人生是苦:我們久遠久遠以來,我們一直地是有些貪瞋癡的煩惱,我們造了很多很多的罪業,這些罪業有的受果報了、有的還沒有受果報,這些沒有得果報的業力還在我們心裡面儲藏著,還在這裡,那個業力幾時要發動了,我們就苦惱了。就像你駕一個車在公路上跑,這個車有毛病,毛病不發作沒有事,發作了立刻就有問題。我們心裡面有很多罪業,它不得果報,我們感覺也很自在;它要來了果報的時候、一發生作用得果報的時候,就不得了!所以從種種方面去觀察,我們人的境界不是那麼好,都是苦惱境界,所以叫做「又復觀身無常、苦」。

「空」:這個「空」像前面講過的,我也空、法也是空,空也是空,這樣分別。

「非我」:這前面講過的,在我們的色受想行識裡面,沒有一個有實體的「我」存在的。能夠這樣觀察,你逐漸地逐漸地就會滅除所有的煩惱了,所有貪瞋癡的煩惱都滅掉了,你內心就得大自在了,就會得安樂了。

「是名為慧」,這就是大智慧境界。

修悲

雖身有疾,常在生死,饒益一切而不厭倦,是名方便。

菩薩自己觀察自己的色受想行識的身體是「無常、苦、空、非我」,能斷除去煩惱的病。這個「能斷除煩惱病」這句話,這是大概的是這樣說;但是,初得無生法忍的這個菩薩,他是斷除去一部分的煩惱,還有煩惱沒有斷掉,要繼續用功修行才可以。所以他身體還是有疾,還是有煩惱的病;有煩惱病,身體也可能也會有病。

「雖身有疾」,雖然他的身體有病,他的大悲心還是很強的、很堅強的,所以「常在生死,饒益一切」,他能夠長時候期地,他不棄捨一切眾生,他常在眾生的這個世界裡弘揚佛法,來利益這一切眾生,利益他們,希望他們能夠覺悟。「而不厭倦」,度化眾生這件事,菩薩自己也有病,可是在生死的世界度化眾生不是暫時的,時間很久很久他也不厭倦,就是他的大悲心和他的道行的關係,所以他會有這樣的表現。「是名方便」,這就是這個菩薩的方便,他有這種功德、境界。

《維摩詰所說經·文殊師利問疾品講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