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覺悟

1.參仙訪道

寒來暑往,春去秋迎,悉達多太子經歷了許多艱難險阻,終於抵達了目的地阿羅邏仙人的住處。

阿羅邏仙人預感到重要的人物即將來訪,因此在遠遠地看到太子的身影時,就走出門前來迎接,並極口讚歎太子的到來。阿羅邏仙人將太子迎到屋子裡,相互坐定。他看到太子相貌端正,五官齊全豐滿,渾身透出一種恬靜柔和的氣質,心裡油然而生愛敬之情,於是便慇勤問及太子所經過的道路碰到危險沒有,一路是否疲勞等等,太子一一作了回答。阿羅邏仙人又對太子說道:「太子您初生時,以及後來出家,並來到這裡,各種情況,我雖然消息閉塞,但道路傳聞,畢竟也都約略知道了。你能在慾火之海中覺悟出家,又像磅礡的大鳥從繩索的束縛中逃脫出來,真是十分的了不得啊。過去各位國王都是在年富力強的時候,恣意享受人間的欲樂,到了年命危淺、葉落歸根之時,方才想到要拋棄國家以及那些玩樂的工具出家學道,以求解脫,這些事蹟其實都不足稱奇。只有太子您正當青春鼎盛之期,卻毅然舍棄五欲,遠道來此修道,方稱得上真正奇特。您應當更加勤奮勇猛,向道的高峰盡全力攀登,盡快度越輪迴之苦而至於極樂世界的彼岸。」

太子聽到阿羅邏仙人的言語,心下極為高興,於是回答說:「我聽了您的話,真是異常歡喜。我正是為了求道、盡速抵達極樂世界的彼岸才不遠千里、歷盡艱苦到達您這裡的。我非常樂於聽到您為我解說斷絕生老病死的方法,不知您能賜我以方便之門麼?」阿羅邏仙人為悉達多太子求道精神所打動,於是當即陞座講法,說道:「眾生是從那蒙昧幽遠的冥初(印度數論師所立的二十五諦的第一諦,稱作冥諦,為萬物之本源,幽深廣漠,沒有意義。冥諦又叫做冥初)所開始的,而這蒙昧幽遠的冥初卻又是從我(我,佛教術語,原義為呼吸,轉義為生命、自己、身體,相當於自我、物體自性)的傲慢生出來的,而我的傲慢卻又是從我的癡愚之心生出來的,而我的癡愚之心卻又是從染愛(染愛,熏染情愛,即在情慾的環境中得到熏陶,因貪愛而生執著,從而生髮無窮煩惱)生出來的,而染愛是從五種微塵的氣體(印度表示最小質量的術語中,物質的最小計量單位稱作極微,七倍極微為微塵)生出來的,五種微塵的氣體又是從五大(佛教將地、水、火、風四種構成物質現象的基本原素稱作四大,在四大的基礎上加上空大,稱作五大)生出來的,從五大中生出貪戀、愛慾、瞋怪、憤怒等煩惱,於是流轉成為生存、衰老、疾病、死亡各種現象,並且產生各種憂愁、悲傷、痛苦、煩惱的情緒。以上為太子講述的過程,只是較為簡單的一個輪廓罷了。」

悉達多聽了阿羅邏仙人的講說,心中並未愜意,於是便繼續向阿羅邏仙人發問道:「我現在已經懂得了您所說的生命流轉過程,但生死的根本問題卻仍不能瞭然。您能否知道用什麼方法可以將這生老病死的現象得以根除呢?」仙人當即回答說:「如果要消滅這生死的根本問題,先應當出家,修持戒行,要待人謙卑,能夠忍受侮辱,並且要住在閑空的所在,修習禪定(佛教術語,通過精神集中、觀想特定對像而獲得悟解或功德的一種思維修習活動,稱作禪定)。禪定有四個級別,或可說四個步驟。能離開愛慾、罪惡以及不良的現象,有初步覺悟,有初步觀解,這是初級的禪定;消除覺悟之念,將觀想定在生命之一點上,進入歡喜愉悅的心境,這便到了第二級禪定;舍棄歡喜愉悅的心境,得到正確的觀念,心中只剩下最根本的原初快樂,這就到達了第三級禪定;斷除了所有苦痛和快樂,思維清淨,進入內心平等而無執著之境,超然解脫,這樣就到達了第四級禪定。進入了第四級禪定,就到達了無想報的境界。(無想報,又稱無想果,為佛教術語,生於此處,心靈寂滅,身體實已變成枯木死灰,有稱這種境界為真涅槃境界的。)從禪定中得到覺悟,然後才知道什麼是非解脫的境界;什麼是離開現象、思想進入空的境界;什麼是消除了實有的觀念進入意識的境界;什麼是消除了無窮無盡思想意識的境界;什麼是觀照一種意識,進入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存在的境界;什麼是離開了種種現象,進入既不是想也不是不想的境界。到了這個既不是想也不是想的境界,就叫做究竟解脫,也即最後的真正徹底的解脫,這就是學道修行者的彼岸。太子您如果要根除生老病死的憂患,就應當修習這種禪定功夫。」

悉達多太子聽了這阿羅邏仙人的講說,心裡並不感到歡喜和快樂。他當時這樣思考著:「這種知識和見解,總不是最終最徹底的解決辦法。用如此辦法絕不能永久斷絕各種煩惱和束縛。」於是,太子當即便向阿羅邏仙人請教道:「我對於您所講說的道理,還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現在想向您詢問,不知可行否?」阿羅邏仙人臉上帶著柔和的笑容,回答說:「當然可以,請問吧。」太子當即便問道:「既不是想也不是不想的境界,其中有我,還是沒有我呢?如果說沒有我,就不應當說既不是想也不是不想;如果說有我,我是有知覺呢,還是沒有知覺?我如果沒有知覺,我就如同木石;我如果有知覺,就可以由此知覺攀緣及於他物;既然可以由此知覺攀緣及於他物,就會為環境所熏染而起執著。因為為環境所熏染而起執著,就並不能到達解脫的境界。您對於粗顯的煩惱、束縛已經驅除殆盡,但對於細微的煩惱、束縛還沒有完全消除,因此尚不能說是最終最徹底的解脫。那些細微的煩惱、束縛讓它們自由滋長,就會由此而釀成大的煩惱和束縛,從而墮落,轉入六道輪迴之境,因此您所說的並不是度越眾生到達彼岸的解脫法門。如果能夠驅除我以及我想(佛教術語,思維中有實我的妄想稱我想),一切都完全拋棄,這才叫做真正的解脫。」

阿羅邏仙人聽了太子這一番話,不免心生慚愧,於是默默地不作一聲,然而他對太子深刻高妙的見解又確實不得不非常佩服。這時,悉達多太子又問阿羅邏仙人什麼歲數才出的家,修習梵行又有多少年了。仙人回答說:「我十六歲就出了家,修習梵行已經一百零四年。」太子聽了,有些不以為然,心裡想道:「出家這麼長時間了,所得到的道法難道只是這麼個樣子嗎?」太子覺得這樣的道法實在不能解決他心中存在的問題,他要尋求一種更加高超的道法來解決自己的困惑,因此,他當即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合掌與仙人作別。仙人知道太子要離開這裡,於是對太子說:「我從很遠的地方到這裡來修習苦行,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但所得到的果報也就只這麼一點,你是王種,怎麼能修習這樣的苦行呢?」太子回答道:「你修習的方法並不能算是最苦的,我知道還有一種道法是最苦最難實行的,而我要去修習它。」阿羅邏仙人已經見識了太子高超的智慧,又長時間地觀察了太子的意志十分堅定,沒有一點虛假,當下就明白了悉達多太子已經決定成就一切種智,因此對太子說:「你如果道成之後,願率先度我脫離苦海。」太子當即答應了。

悉達多太子又走到迦蘭仙人的住處,與迦蘭仙人反覆議論問答,結果也就像在阿羅邏仙人處所得到的一樣,同樣不能感到滿足。太子於是辭別而去。

2.伽闍山苦修

悉達多將阿羅邏、迦蘭兩位仙人調伏(用一定手段制伏對手叫調伏,如對待柔弱的人用正常的方法使之順服,對待強項的人用力量使之降伏)之後,又奔波跋涉,足跡幾乎遍及全印度,希望能找到一位真正能夠指引自己求取解脫之道的人,但是歲月荏苒,前途漫漫,他的希望在蹉跎的時光中變得愈來愈渺茫,轉眼之間,五六年過去了,可是他的雙手仍空空如也,他的頭腦中仍沒有將所要解決的問題求得明確解答,他的心由於不斷失望而變得躁動不安。怎麼辦?是繼續尋找得道者,還是中途而止?悉達多陷入茫然的境地中而無法自拔,每天每時,他都在苦苦地思索,都在尋求超越生死之海的答案,然而,他沒有成功。

有一天,他突然明白過來,他目前這樣四處尋仙訪道,到處漂泊,只是浪費精力和時間,最後終究不會有任何結果,唯一的辦法是從自身的修持中得到解脫的途徑。所謂求人不如求己,一切法則都在自己的心念及修行之中。當他明白這個道理之後,他便前行進入尼連禪河的東岸,登上缽羅笈菩提山。在缽羅笈菩提山修行了一段時間,覺得這個地方不太安靜,不是一個修道靜坐的所在,於是悉達多渡過尼連禪河,進入摩揭陀國伽闍山苦行林,這個苦行林就是憍陳如等五人目前所居住的地方。憍陳如等五人遵奉國師的指示跟隨悉達多太子東奔西走,嘗盡風霜之苦,他們在太子身側密切注視著太子的一舉一動,當太子茫然而無所適從徘徊不定之時,他們就在這距太子不遠的伽闍山中結集隱居起來。悉達多就這樣最終來到伽闍山苦行林,在尼連禪河岸邊靜坐思維,觀察眾生本源所在。

悉達多通過觀察思考,根據修行的步驟,計算下來,大約要在這裡進行六年苦修才能得到成熟的根基和機緣,才能於此度脫生死大海,求得最高的真理至道。於是,悉達多就安下心來,決定在伽闍山中實行苦修。

悉達多靜坐在伽闍山的苦行林中,耳邊聽到的是尼連禪河奔騰不息的逝水聲,眼裡看到的是蔥鬱的樹林、蒼翠的高原,心裡感受到的是孤寂無邊的天地,和悠悠不絕的生機。自然界的一切啟發著悉達多,同時也讓悉達多的心情平靜下來。在伽闍山的樹林底下,他靜靜地然而堅定地進入求取解脫的禪定世界中。禪定的修行是精勤勇猛的,是專心致志的,悉達多心身常寂,每時每刻都在用自己的智慧之光照澈一心本源。苦行一開始,悉達多就堅定地使自己清心淨慮,嚴守戒律;同時,為達到苦行的效果,他還給自己訂下了嚴格的飲食規律,每天規定只吃一麻一米(麻、米,不知確切意義,大約是佛陀開始修苦行時,一天吃一頓麻飯,一頓米飯,後來,漸次減少,改為一天吃一頓,或兩天吃一頓,最後竟至七天才吃一頓飯,或麻飯或米飯。有的解釋說是一粒麻一粒米,麻一說為芝麻,但一粒麻、一粒米絕不可能使人充飢,因此這種說法不可取),其餘就不再進食別的食物。飢餓的煎熬並沒有使悉達多中止自己的勤修苦練,禪悅的快樂使他完全忘記了自己的煩惱和苦楚。每天在進行禪定的觀照中,悉達多都能得到無上的法喜充滿,他的心裡充滿著歡欣和快樂,隨著時光一天天過去,悉達多越來越感覺到智慧之神向他慇勤揮手致意了。花開花落,歲月未必有情;人去人亡,天地豈非無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尼連禪河流水依舊如此湍急,伽闍山中草木依舊如此蔥蘢,悉達多莊嚴地端坐著,不停地思考著,六年漫長的歲月就這樣在悉達多堅定不移的苦行中匆匆地流走了。

在這六年的歲月裡,麻雀在悉達多頭頂上做窩,蘆葦和茅草纏繞住他的雙腿,悉達多經歷了人世少有的非常艱難的苦修,佛經裡從此便留有佛陀「五載參訪,六年苦行,雀巢築頂,蘆茅穿膝」的故事。

憍陳如等五人見到太子端坐思索,修極端的苦行,有時見到太子一天只吃一頓麻飯,有時一天只吃一頓米飯,後來漸至兩日吃一頓米飯,最後竟至七天才吃一頓。當時,憍陳如等人也在修苦行,但太子的苦行比他們苦了許多倍,因此他們心中暗暗著急,為太子的苦行損壞健康而整日擔憂。見到太子最後降到七天只吃一頓飯,實在想不到解決辦法,於是,他們派出一人前往國師和大臣們所在的地方(當時,國師和大臣們因為沒有能勸說太子回宮,無法覆命,因此只好一面派遣憍陳如等五人暗中監視太子,一面自己在外面安頓下來,以待憍陳如等人的消息),將太子修苦行的情況詳盡地報告給國師和大臣。國師和大臣們聽說如此情況,心裡更為著急,當即日夜兼程,回返王宮。

回到王宮時,國師和大臣們個個顏貌愁悴,身形萎熟,就像有人死了父親,送葬已畢,強抑悲痛回歸家中的樣子。守門人趕快稟報淨飯王:「國師和大臣們都回來了,已經在門外等候。」淨飯王聽到稟報,頓時血壓加快,渾身顫抖,心情異常激動,竟至說不出一句話來。守門人知道國王之意,於是忙叫國師和大臣們進見。淨飯王和國師和大臣們一見,悲痛無言,許久之後,方才開口問及國師:「太子是我的性命,現在太子不知在哪裡,你們卻獨自回來了,難道我的性命還能保嗎?」國師回稟淨飯王說:「我們奉國王指令,前去尋找太子。途中見到了太子,太子卻不願回來……」國師和大臣們將如何勸說太子回宮,太子不肯聽從,其意志有如須彌山一樣堅固;又如何命令憍陳如等五人尾隨太子,伺察太子行蹤,以及伺機供奉太子;後來憍陳如五人中有一人回歸報告說太子如何到了阿羅邏仙人和迦蘭仙人的住處,並未停住,渡過恆河,路經王舍城,與頻婆娑羅王說法,後來又來到伽闍山苦行林中,在尼連禪河岸邊靜坐思考,每天吃一頓麻飯、一頓米飯等細節一五一十地報告給了淨飯王。淨飯王聽到如此情狀,心中非常悲痛煩惱,渾身顫抖著對國師和大臣們說道:「太子就這樣舍棄了轉輪王位,舍棄了父母親屬相互恩愛的快樂,遠在深山,修此善行。我為什麼這樣福薄啊,竟活生生地失去了如此珍愛的寶貝兒子!這真是國家的不幸啊。」淨飯王當即將此消息轉告給摩訶波闍波提以及耶輸陀羅。同時,又命令臣下準備五百輛車子的物資,王后摩訶波闍波提以及耶輸陀羅也準備了五百輛車子的輜重,所有生活上用得著的東西都準備得十分充足。淨飯王將馬伕車匿叫過來,對他說:「你以前將太子偷偷送了出去,使太子遠放深山;現在我命令你將這一千輛的糧食輜重運送給太子,隨時供養太子,不使他有一些缺乏。如果用完了,再回來裝運。」

馬伕車匿於是率領這一千輛裝滿糧食輜重的車隊浩浩蕩蕩飛速向伽闍山奔去。一行來到苦行林中,見到太子形銷骨瘦,整個身體就像是皮包著骨頭,青筋紋起,血脈畢現,車匿頓時大為悲傷,竟至昏絕於地。許久甦醒過來,才頭面禮足,含淚對太子說:「大王日日夜夜憶念太子,不知太子情況如何。現在,派遣我運載這千輛糧食輜重給太子,請太子收下。」悉達多太子見到車匿,無喜無悲,對於車匿送來的糧食輜重也沒有接受之意,他對車匿說:「我違背了父母的意願,舍棄了國土,遠道來到這裡修習苦行,是為了求得至高無上的道。我怎麼還會再接受這些糧食輜重呢?」車匿聽到太子不接受糧食輜重,心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但他知道太子說過的話是不再收回的,他想,「太子現在既不肯收下這糧食輜重,我也不能回去了,就叫別人領著這一千輛糧食輜重回到王宮去,我就在這裡日夜奉事太子吧。」車匿想到這裡,當即便差派一人領著這車和糧食輜重返回原路。車匿從此就在這苦行林中侍奉著太子,相伴晨昏。

3.菩提樹下

六年的歲月即將過去了,悉達多太子在伽闍山中靜坐思索著,緩緩地,然而堅定不移地一天一天地走向清淨光明的解脫之門。清軟的涼風吹拂著太子的臉龐,柔柔的,十分舒服,悉達多彷彿見到一層層氤氳繚繞的煙霧在眼前浮起。他終於體悟到了使自己的肉體受苦其實正是在執著於肉體啊。

「過去在跋伽仙苦行林中我曾說過修苦行不是達到解脫的正確途徑,怎麼我現在反而要如此執著於肉體的苦行呢?」悉達多太子沉思著,心裡默默想道,「我每天只吃一頓麻飯一頓米飯,到最後七天才吃一頓麻米飯,形銷骨立,有如枯木,苦行修到這個地步,應該算是相當的苦了,現在看看六年將滿,然而,我仍舊不能得到解脫,由此可知,這種修苦行的方法確實不是真正修道的途徑。我記得以前在家時,有時一個人坐在閻浮樹下進行思索,那種思考方法,是真正可以離開慾望,而到寂靜的境地,而這也才是最正確的修行方法啊。如果我現在用此枯瘠的身體,而獲得解脫之道,那麼那些異教徒們就都會誤認為只有飢餓才是進入涅槃的原因,這樣的話,就會使人只在形式上做功夫,而不必去關心內在的寧靜,最終永遠無法得到解脫的結果。」

悉達多太子想到這裡,於是從座上站了起來,「我現在雖然仍具有大力士般的力氣,但我決不用這種力量獲得解脫的結果。我應當接受正常的飲食,然後成道。」

悉達多太子這樣想著,一邊緩步向尼連禪河走去。悉達多走進尼連禪河那奔流不息的逝波裡,用清甜純美的河水滋潤自己乾枯的雙唇,用潔淨甘涼的流水洗去身上六年來的積垢。已經虛弱得有如隨時可隨風飄蕩枯草般的悉達多在河水的洗浴中耗盡了最後一點力氣,他軟軟地癱倒在尼連禪河的河水裡,再也起不來了。在倒進奔流的逝水裡的最後一剎那,一根救命的樹枝自然伸進悉達多的手心裡,彷彿是天神的佑護似的,他攀住這根樹枝艱難地從水中站起來,然後緩緩地走上尼連禪河河岸。

悉達多太子由於飢餓,渾身一點勁都沒有了,他坐在河邊一個勁地喘氣。這時,正巧從樹林邊走過來一位牧牛姑娘,她看到一位苦行頭陀倒在河岸邊,筋節暴露,無力自起,一副實足虛脫的樣子,她於是趕緊跑到自己家裡取來一碗乳糜,雙手捧著供奉太子。悉達多太子從牧牛姑娘手中接過乳糜,在準備進食時,他發了如下誓願:「所布施的食物,是要讓喝到它的人補充氣力,同時也應當使布施者將來能得到很好的贍顧,並常保持歡喜的心情,同時使她安全快樂,沒災沒病,健康長壽,聰明智慧,無所不能。因此,我現在願意接受這樣的食物。」發完這樣的誓願,悉達多太子又開口說道:「我為了使眾生的根基和機緣得到成熟,因此我接受這樣的飲食。」悉達多說完,就雙手捧著乳糜,仰頭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

很長時間沒有喝過這麼清甜味美的乳糜了,悉達多太子喝完乳糜,頓時身體覺得有了力氣,精神也變得煥發光鮮了。他從河岸邊緩緩地站立起來,他的氣力充足,渾身舒暢,覺得從未有過這麼痛快,他知道自己完全可以承受得住覺悟所帶來的巨大喜悅了。於是,他健步如飛地向林中走了過去。

憍陳如等五人見到太子突然有這麼大的變化,感到十分驚訝,同時不明白究竟是什麼原因促使太子接受供養,他們以為太子的意志動搖了,忍受不了苦行而放棄了追求解脫的努力,而退回到原來享受五欲的情境中去了,於是,他們對太子的行為都隱隱起了一種責怪甚至鄙薄之意,因此他們各自回到自己的住處,不再搭理太子。

暮色清涼,苦行林中為一片昏黃的夕照所籠罩。「我已不適合在這裡修行了。」悉達多心想,他覺得渾身充滿了活力,他要找一片更加安謐而自由的地方來修煉解脫之道。他於是愉快地離開了苦行林,越過尼連禪河,獨自來到伽闍山附近一座小山下適合思索的靜謐的地方。悉達多老遠就看到一片茂密的森林靜靜地躺在綿延起伏的高原上,在這片森林裡有一株獨特的繁茂的畢波羅樹(畢波羅樹即菩提樹),樹身寬廣,足以蔭覆三四人而有餘。悉達多獨自走到畢波羅樹下,摒除雜念,意志端正,莊嚴發下誓願道:「我要坐在這棵樹下。我如果不能解脫生死,進入涅槃,我就再也不離開這裡。」據說,悉達多說完這話之後,大地震動,盲龍開目;五百青雀飛騰虛空,環繞菩薩;雜色瑞雲以及香風,簇擁左右。整個大地為一種祥和的氛圍籠罩著,預示著偉大的聖哲即將要在這裡誕生了。

悉達多心裡想道:「過去各佛,是用什麼做座位以成就至高無上的道的呢?」沉思有頃,突然大悟,他們應當都是以草為座。據說,天帝釋提桓因當時變化成凡人,手拿著乾淨柔軟的草從悉達多身邊經過。悉達多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釋提桓因說:「我名叫吉祥。」悉達多聽了,心下大為歡喜,「我要破除不吉祥的事物,以成就吉祥的境界。」悉達多又問道:「你手中的草在這裡可以找到嗎?」於是,吉祥就將手中的草交給了悉達多,並向他發願道:「希望菩薩道成之後,率先度我脫離苦海。」悉達多接過吉祥遞過來的草,將它鋪在地上,結跏趺坐,其姿勢正像過去各佛所坐的樣子。於是,悉達多就在樹下的座位上發下大誓道:「如果不能達成正確的覺悟,我就不從這個座位上起來。」據說這誓言發完,天龍鬼神都為之異常歡喜,清涼好風從四方吹來,禽獸都靜靜地停止了動作,樹枝也不再搖動發出聲音了,游雲飛塵,都變得非常澄淨,種種瑞相,不一而足,彷彿它們都知道菩薩一定會達成解脫大道,因此都為之大為感動顯現出各種異相罷。

悉達多就這樣身心愉快安祥地進入禪定的境界中。

4.降魔

夜靜靜地打開它廣漠而又溫柔的記憶之門,彷彿在這樣的時間裡,曾經也有過各位過去佛在清涼的夜幕底下進入沉思。悉達多就這樣在無邊的濃重的黑夜裡伸展出它思想的觸角,像過去各佛那樣,他也同樣要去解決人生的煩惱,解決過去、現在、未來三世痛苦的根源,解決眾生平等的真相,他要得道,他要獲得至上的絕大智慧,他要負起拯救世界的重擔而經歷巨大的人世間的誘惑和苦難。他的思想平展舒緩地沉在如此濃重的黑夜裡,他突然發覺自己置身於無助的懸崖,底下是暗淡的深淵,千萬種思緒如潮水般向著悉達多的身體湧來,他幾乎被滔天的潮水所淹沒。然而,他仍端坐著,沒有離開身下的座位。

悉達多即將到達智慧的彼岸了,諸天梵神都為之欣喜無比,他們默默地同時祈禱著悉達多盡快擺脫輪迴的困惑而達成至高無上的大道。然而,這一切都在在使魔王感到不安,他為悉達多驚天動地的舉動所震驚,「如果悉達多完成了至高無上的正確的覺悟,那麼正道就將如日中天,邪道就將要失勢了。我們怎麼辦呢?」魔王這樣心底裡暗暗想著,不知不覺一種瘋狂的恐怖、嗔恨、嫉妒的情緒漸漸從魔王的心底湧起,「不行,我不能讓他得到解脫,我要去破壞他。」魔王說完這話,立即召開魔宮大會,廣泛徵求各位魔宮大臣們的意見,為的是用什麼最有效的方法去實施破壞的計劃。紛紛雜雜地,魔宮裡怎麼也沒有統一好意見,有的同意魔王的意見,有的則猶豫不決。最終決定用最能使人誘惑的色相去實施這一計劃。

悉達多為了追求覺悟之道,在無邊的黑夜裡,他要經歷重重的阻難和考驗,只有闖過了魔關,才能獲得生死的解脫。悉達多已經沒有退路,他只有獨自全力奮鬥才能成功。

人心中的魔,由妄想構成;外界威力無邊的魔,由各種聲色的誘惑組成。世界的一切都由這些魔軍所控制,魔軍變化各種魔陣,使眾多的修道者因魔起障,陷入迷惑,最終至於功虧一簣。只有用清明的思想、堅固的信念、誠實無畏的膽略,克服一切魔障,才能進入真實不虛的覺悟之境。

魔王就這樣從人的心底,從外界的聲色各種形相中冒了出來,它們變換出各種各樣的花色來引誘悉達多,引誘眾生,使之不能保持真實無妄的本體,以走向清明的覺悟。

魔王派出了欲界四女,她們美艷無倫,一抬手、一駐足就能使世上所有的男子都為之意亂情迷,魂不守舍;只要略施手段,就足以使世上非常堅強的能忍受各種誘惑的修道者陷入迷惘之境。魔王以為欲界中這四位姑娘只要一出馬,就會使悉達多破壞修道的心境,最終敗下陣來,落個片甲不留的下場。因此,他滿高興地對這四位欲界魔女說:「你們趕快到悉達多那裡去,用一切辦法去擾亂他清淨的修行。」

這四位欲界魔女,第一位名叫欲妃(情慾之女),第二位名叫悅彼(取悅他人),第三位名叫快觀(相貌美麗,悅人眼目),第四位名叫見從(柔婉順從)。這四位魔女得魔王的號令,隨即奔赴悉達多即將成道之所。從她們身上做出的是裊娜萬端的媚態,從她們嘴中說出的是綿延不絕的情話,她們有沉魚落雁之姿,有閉花羞月之貌,任誰見了,都會生出油然憐愛之心,然而悉達多端然不動。四位魔女見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她們從遠距離的姿態言語的表演轉而近身的觸摸動作,她們微張雙唇,橫飛媚眼,袒胸露臂,扮鳧雁雙飛之形,演鴛鴦交頸之態,發鸞鳳哀鳴之聲,她們嬌媚的動作無一不在悉達多眼前飛舞,她們青春的體香無一不侵入悉達多的鼻孔,她們在有意無意之間,輕柔地觸摸悉達多的臉龐,擠碰悉達多的身體,她們用盡了種種手段,一心想擾亂悉達多的心神,使之進入愛慾的漩渦。然而,悉達多神志不動,凝寂於一心不分之境。

魔女費盡心機,終無效果,於是使出了最後一招手段,這就是用迷幻之境來引誘打動悉達多。她們裝出最為端正的天使模樣,說著最為懇切的動情語言:「我們這麼年青又這麼美麗,即使最純潔端莊的天使都無法超過我們,我們羨慕你堅苦的心志,超人的毅力,以及巨大無比的智慧,因此我們願意用我們最美麗純潔的身體侍奉於你,使你得到無上的快意和滿足。」悉達多並不為之所動,他以堅決的聲音回答說:「你們過去修了一些福業,因此今生得成天身,形體雖然端好,但心志不正,不過是一個皮囊盛著一堆臭穢罷了,你們又到這裡來做什麼呢?趕緊走開,我不需要你們。」

悉達多話音剛落,突然那些魔女們都一個個變化成龍鐘老態的老女人模樣,她們再也不能回復到青春貌美的形態,見此形狀,於是都只好灰溜溜地返回魔宮去了。

據說,魔王有三女,年長的叫悅彼,第二個叫喜心,最小的一位叫多媚。她們得知悉達多即將達成解脫之道,於是,主動地向魔王請命,說:「父王不要憂愁,我們能前往悉達多處擾亂其心神。」當即她們三位裝扮得貌如天仙,美目顧盼,妖冶媚人。她們來到悉達多修道之處,合掌恭敬,向悉達多請安問候,並在其周圍旋走七圈,希望借妖艷媚人的身姿勾魂攝魄的體香來誘惑挑引悉達多,然後對悉達多說:「太子您剛生下來,就有眾多神靈侍候,為什麼要拋棄貴重的天位,來到這樹下枯坐呢?我們是天女,在六重天上沒有人比我們更美麗,我們敬重太子您的道德,因此現在我們願意用我們的身體侍奉於您。我們會進行身體的按摩,使您的身體調節到舒適狀態。您坐在樹下已經十分疲勞了,應當躺下來休息一會,吃點甘甜的水什麼的,來調濟調濟。」一邊說,魔女一邊就將裝有美味的珍貴水壺獻給悉達多。然而,太子寂然,身心不動,併發大神通,用一根白毫擬出三魔女之模樣,然後,又使三魔女自我透視自身之內,只見自身只是一個裝滿膿包、鼻涕、口水等的皮囊,皮囊內,九孔根本,有生熟二髒,迴伏宛轉;蛹生出各種蟲子,有八千個門戶,然後走入小腸,那些蟲子都張口往上吮食各種髒物。就是骨髓、血脈內也都生有蟲子,細於秋毫,為數很多,不可計算。這些魔女見此狀況,心生嫌惡,於是就地大加嘔吐起來。她們俯伏在地上,突然又看見自己的身體,左邊生出一個蛇頭,右邊長出一個狐頭,中間則是一個狗頭,背上背著一個老太婆,懷裡抱著一個死嬰。種種怪狀,不一而足。這些魔女見了一個個嚇得驚呼哀叫,戰戰兢兢地往後退了回去。然而,當她們低頭往胸前看時,只見自己身為女形,丑態畢露,鄙穢萬分,而且還有許多各色蟲子,就像手釧的形狀,團團圍住自己,它們口中生出五種極厲害的毒素,眾口齊食女根。魔女們見了,越發恐怖顫慄,心下異常酸苦,就像萬箭穿心,傷痛不已。自慚形穢,三魔女於是只好一路嘆息、雙膝匍匐著回到魔宮去了。

魔王大怒,於是遍集六天以及八部魔鬼前往悉達多處,欲以恐怖、威脅使之畏懼而生退心。各色鬼怪如雲而起,有的魔鬼長著牛一般的頭,頭上長著四十個耳朵,耳朵長出鐵箭,吐出火焰,直至頭頂;有的長著狐狸一般的頭,頭上有一萬隻眼睛,聲如霹靂;還有一種曠野中的鬼神大將軍等,都是一色的一個脖子六個腦袋,六胸兩膝,體毛如箭,奮身射人,張眼爛赤,血隨之而流下;等等。這些魔鬼都齊聽魔王號令,奔跑著前來報到。魔王便告訴這些魔軍們,「我們要用武力從空而下,打敗那個悉達多。」於是,魔王率領魔軍從空直下,來到菩提樹邊,魔王發出震天也似的吼叫,命令各色魔軍舉起刀槍劍戟以及火車爐炭等物一齊向悉達多衝擊而來。雷鳴電閃,鐵丸飛舞,劍戟橫空,一派天昏地慘的景象。然而,悉達多端坐不動,有如須彌之山,一切武器都在悉達多面前失去了威力,那些騰空而至的火箭也不能接近他的身體。悉達多在這個時候,緩緩地掀動眉間白毫,擬出阿鼻地獄的模樣,使那些罪惡的魔鬼們一一看見裡面的形狀。白毫流出大水,如車軸一般下注,大火頓時為之熄滅。自憶前世所作各種罪孽,一一現前,於是心下清涼無比,並口宣南無佛,以此因緣,所受罪孽全部勾銷,因此而轉生人道之中。魔鬼看見這種形象,個個都為之愁慘不已。魔王見此計又不成功,於是悄然率眾回宮。

悉達多眉間白毫直至六重天上,白毫孔中生出各種珍貴的蓮花,過去七位佛陀都端坐在蓮花之上。白毫又直上無色的天際,然後照徹一切世界,就像玻璃鏡一般,透澈清明。八萬四千天女看見魔王身如焦木,因此掉頭一心瞻視菩薩白毫映現出的形相光芒,這時,無數天子天女都為之一震,頓時都生髮出無上菩提道意。

魔王見此情景,仍不甘心,因此上前用種種手段為難菩薩。悉達多用智慧的力量,伸手按住大地,大地應時而動,魔王以及手下各色魔軍都因此而顛倒墮落地上。這時魔王以及各色魔軍們才確實感到菩薩巨大的威力,因此一個個都癱倒在地,向菩薩一心至誠地哀懇懺悔,菩薩憫念魔眾癡昧無知,且既知改惡從善,於是以大悲大慈之力給予他們以饒恕。這時魔王之怨恨已經得到降伏,悉達多正確真實的覺悟也將最後得到完成了。──佛既是大慈大悲,普度眾生,又是大雄大力,降伏魔怨,因此寺廟裡的佛殿都取名為大雄寶殿。

據說,魔王率眾侵犯菩薩時,有負多神隱身空中,對魔王大起責難,說:「我現在見到牟尼尊者心意泰然,無恐無怖。就是你們這一些魔眾大起毒心,在無怨處而橫生忿恨之情;你們是癡昧的惡魔,最終也只能徒自勞神費力,永遠得不到成功。今天,你們應當舍棄憤怒毒害之心。即使你們用嘴巴可以吹倒須彌山,可以使火變冷,使水變熱,使堅硬的大地變得柔軟,但你們也永遠不能侵害菩薩歷劫修習而來的善果。菩薩的思慮端正,又且精勤無比,他的智慧之光誰也休想斷絕,誰也休想留難。他的智慧就像一千個太陽照在地上,必定會消除一切黑暗;如鑽木必定會得到火種;如穿透大地必定能得到水。以他精勤的努力,方便的手段,沒有尋求不到的東西。世間眾生,都為三種毒害所淹沒,沒有人去拯救他們。只有菩薩以大慈悲力,尋求智慧藥,替這個世界消災辟禍。你現在為什麼要擾亂他的修行呢?世間眾生,癡昧迷惑,缺乏智慧,他們一個個為邪曲的見解所蒙蔽,現在菩薩設置法眼,修習正確的方法,想導引眾生出於苦海,你為什麼要擾亂他的修行呢?你們這樣倒行逆施,是絕對不行的。這就像在曠野中行走,想欺誑引導商人們走出曠野途中的導師,其行為是一樣的可惡。眾生墮入大黑暗之中,茫然不知他們應當停在哪裡,應當住在哪裡,菩薩為他們點亮大智慧燈,你現在為什麼要使這個燈吹滅呢?眾生現在淹沒在生死的苦海中,菩薩為他們修智慧的寶船,你現在為什麼要使這寶船沉沒呢?菩薩將忍受侮辱作為根芽,將堅固的心志作為根本,以至高無上的大法作為最大的結果,你現在為什麼要對他進行攻伐呢?貪慾、憤怒、癡昧、禁錮束縛住眾生,菩薩用這樣的苦行,想為他們解脫,現在決定在這棵菩提樹下,結跏趺坐,成就至高無上的解脫大道,這個地方就是過去各佛的金剛之座,其他地方都能轉動,只有這個地方絕不會移轉,它能夠接受微妙的禪定之功,不是你們所能摧毀的,你現在應當生出歡欣喜慶的心情,停息驕傲怠慢的心志,勤修知識,提高思想,而恭敬奉事菩薩。」這時,魔王聽到空中如此責難的聲音,又看見菩薩寂然不動,平和恬靜,魔王心下頓生慚愧之感,於是當即舍棄驕傲怠慢之情,返回魔宮。群魔都因此而憂戚萬端,見魔王如此,一時都憔悴愁慘,頓失往日威風,因此丟盔棄甲,四下紛崩而散。

魔軍退散之時,菩薩心中純淨,湛然不動。當時,萬里一色,碧空無雲;風靜止在原地,不再吹動樹枝;落日也停住了光芒,更加明亮光艷;澄月映徹,眾星燦朗,幽隱暗冥之處,可直視無遺,不再有任何障礙;虛空中,落下美妙香艷的鮮花,降下美麗宜人的歌舞音樂。這些都是為菩薩準備的。

悉達多就是如此接受著諸天的供養,他靜靜地沉思著,為最後的解脫而陷入自在的禪定之境中。

5.夜睹明星悟道成佛

魔從心生,亦自心滅。

悉達多以大慈大悲的心力,在二月七日那天夜裡降伏魔王,神志清清湛湛,一片光明,照徹靈台。這時,他已經深入禪定的境界中,到達了無想無念的境地。然而,他仍在思索,仍在思索世界一切真實的意義,他要知道這個世界從何而來,又向何處而去;他要知道過去的因,也要知道將來的果。在他自在禪定的境界中,他將自己心中本具的智慧光明,來了個迴光返照,徹悟心源,正像那寒潭之水,寂靜無波;又像那皓月當空,清光皎潔。他終於在寂而常照、照而常寂的禪悟境界裡,把心中的粗塵細垢,妄想執著,消滅得一乾二淨。他即將步入徹悟的境界。一個光明朗照的世界因之而在他面前展開。

悉達多就這樣沉入於禪定之中。初夜時分,悉達多已經能夠知道久遠以來的自己,他生在什麼地方,有過什麼名字,做過什麼事情,善善惡惡,是是非非,瞭然於心。幾千幾百年來生死輪迴的經歷在他的眼前一一展現,他知道了人生的果報一切都從善惡的因中誕生,父母眷屬、貧富貴賤、壽命長短,以及姓名字號,所有的一切都在這個因果鏈中生成、結果。悉達多由此而頓生巨大的慈悲之心,不禁雙目流下憫念的淚水來。「一切眾生,沒有誰能拯救,也沒有誰能濟拔。他們生生世世輪迴五道(五道,為地獄、餓鬼、畜生、人、天道。加上阿修羅道,稱六道)之中,從不知逃離,從不知躲避。他們不知道這個世間一切均為虛偽,沒有任何東西是真實的,然而他們在其中卻橫生苦樂之感,這是何等的不幸啊!」悉達多這樣念慮著,一直持續至於中夜。

中夜時分,悉達多已經獲得天眼的神通。他用此神通力量,觀察世間,所有情境,均無遁形,有如在明亮光潔的鏡子中觀察自身的臉部,纖毫畢現。他發現眾生雖然種類繁多,然而輪迴生死,死於此則生於彼,都隨著各自的善惡而接受不同的或痛苦或快樂的果報。他發現地獄中種種酷刑,考治眾生,各有種種不同形狀,有的洋銅灌口,有的抱持銅柱,有的臥於鐵床,有的放入鐵鍋用大火烹煮,有的在大火上加以炙烤,有的為虎狼鷹犬所食,有的則為躲避大火而倚樹而立,而樹葉因之墮落,變成刀劍,割截其身,有的則受斧鋸解剝肢體之苦,有的被擲入滾熱沸騰的灰河之中,有的被擲入滾熱的糞便屎坑之中,各各飽受種種痛苦,這都是由於前世造業而得的果報。(業是佛教術語,其義為造作,泛指一切身心活動;報為報應。業報指由身、口、意所造成的善惡,必將得到相應的報應。)悉達多心裡思考著,「這些眾生,本來造了許多惡業,卻都是為了現世快樂的原因,遭此極大的痛苦。如果有人見到死後會遭到如此痛苦的惡報,也就不會再有那些不好的想法了。」

悉達多又觀察畜生種種遭遇,也都是隨它們種種行為而受生各色不同的丑惡形象,還有因為它們的骨、肉、筋、角、皮、牙、毛、羽等而遭受殺戮的,有的為人負荷重擔,雖然飢渴疲乏至於極端,也沒有人知道它們的痛苦,有的則遭受穿鼻的命運,有的腦袋倒掛,而身上的肉常供給人類食用,有的同類互相咬食,等等。悉達多見到這種狀況,頓生大慈大悲之心,他當即思考道,「這些眾生,常用自己體力而供人類驅使,同時又身受捶楚鞭撻飢渴之苦,這都是它們本來修造的惡業所得到的果報啊。」

悉達多又進一步觀察到,那些餓鬼,經常居住在黑暗的環境中,從不曾見過一點日月的亮光,同時同類之間也都互不相見,它們體型長大,腹如大山,咽頸就像針孔一般細小,口中大火熊熊,長年累月為飢渴所煎迫,成千上萬年也從不見它們吃過一點東西。假如哪一天下起雨,雨滴在它們頭上,也都一一變成火珠,有時它們經過江海河池,江河之水也都一一化為熱銅焦炭。它們動身舉步,聲響震天,仿如幾百輛馬車奔走,而肢體節節都像要燃燒起來的樣子。悉達多見到這種情景,心下頓時生起大慈大悲之心,他這樣思考著,「這些餓鬼,也都是本來造作了吝嗇、貪婪,以及積財不肯布施的惡業啊,所以現在才受到這樣罪惡的報應。如果有人見到了它們遭受如此苦痛,也就會在現世變得慷慨大度,樂於布施了。人們啊,不要生吝惜之心,假設真的沒有財物,也應當割下自己的肉來布施他人。」

悉達多然後開始觀察人類。他發現人類是從中陰開始結胎,由於父母愛慾和合,而以不潔淨之物作為人體的萌芽。人處在母胎中,由於生熟二髒熏炙身體,遭受如地獄般的痛苦。等到十月懷胎期滿,就生下人身。初生之時,為外人所擁抱捧持,身受粗澀的苦痛,身體就像被刀劍所割一般。不久,又回到衰老,乃至死亡。死亡之後,又轉生為嬰兒,輪轉五道之中,永不能自我覺悟。悉達多見到這種狀況,同時而生起巨大的慈悲之心,他當下思考道,「眾生都會有如此的憂患,為什麼人們還要在這世間耽愛五欲,而不能斷絕這顛倒情性的根本呢?」

觀察完人道,接著悉達多又開始觀察天道。他看到那些天子,身體非常清淨,沒有一絲塵垢。有的居住在須彌山頂,有的則居住在須彌山的四面,有的居住在虛空之中,然而心中常保持著歡悅之情,從沒有不適意之事。而每天都有鈞天廣樂相伴娛樂,以致他們無法辨別晝夜。四方所貢獻的各種有趣的物事,都無不絕妙。飲食衣服,只要一起念就自然到達他們面前。即使過著如此適意的生活,他們還是常為慾火所煎熬而變得勞神焦慮。而且又看見他們天福享盡之時,五種死相一一出現:一、頭上的花便即枯萎;二、眼睛緊閉;三、身上的光芒頓時消失;四、腋下出汗如水;五、自然離開原來的座位。他們的眷屬看見天子以上五種死相出現,心生眷慕,因此感受到絕大的苦痛以及懊惱之情。悉達多見到天子也有這樣的情事出現,心下頓時生出巨大的慈悲之心,他如此思考道,「這些天子,他們本來前世做了一些好事,因此得到以上巨大的快樂。然而果報將盡,就會橫生巨大的苦惱。生命終結之時,都要舍棄天身,有的甚至要墮落於最前三種惡道(地獄、畜生、餓鬼)之中。本來造作了好的德行,為了求取快樂的果報,而將此天福消耗殆盡;而今所得到的卻是樂少苦多,這就像飢餓的人,吃各種有毒的食物,開始雖然感覺味美如鮮,但終究要釀成大患的。為什麼有智慧的人要貪戀於中,並且樂此不疲呢?世間各色人等,見到壽命長時,便以為會永遠有這麼快樂;當他們見到人身也有變壞的時節時,心裡就生出巨大的苦惱,於是就生出邪惡的看法,以為眾生沒有因果,因此之故而展轉進入輪迴三惡道的過程中,備受種種痛苦。」

悉達多用天眼的力量觀察了五道的情狀,心下生出巨大的慈悲之心,他思考道,「三界(佛教術語,為欲界、色界、無色界的總稱)之中,沒有一件事是快樂的。」這樣思考直到中夜結束之時。

進入三夜(三更)時分,悉達多進而觀照眾生的本性,「它們究竟是為了什麼緣故而有衰老和死亡的呢?」悉達多馬上就知道了衰老和死亡是以生作為根本的,如果離開了生,也就不會有衰老和死亡。而且這個生不是從天上而生的,也不是從自身而生的,它不是無緣無故而生,而是從因緣而生,因依於欲界、有色界、無色界三種有業(指決定來世所得果報的思想行為的總和)而生。悉達多又觀察三種有業是從什麼地方而生,他馬上知道了三種有業是從四取(取,是追求執著之意;四取為四種追求,即一、欲取,對色、聲、香、味、觸等五妙境的追求;二、見取,對各種非佛教的世俗觀點的追求;三、戒禁取,即執著於各種非佛教的戒律;四、我語取,即執著於我的偏見)而生;又觀察四取從什麼地方而生,馬上知道四取是從愛慾而生;又觀察愛慾從什麼地方而生,馬上知道了愛慾是從感受而生;又觀察感受從什麼地方而生,馬上便知道是從接觸而生;又觀察接觸從什麼地方而生,馬上便知道是從六入(六入,即眼耳鼻舌身意這六根和色聲香味觸法這六境的總稱)而生;又觀察六入從什麼地方而生,馬上知道六入是從名色(名色,為身心的統稱。受、想、行、識這四蘊為心法,稱‘名’;色蘊為可視知的形象,為‘色’,主要指形體而言)而生;又觀察名色從什麼地方而生,馬上就知道是從心識而生;又觀察心識從什麼地方而生,馬上就知道是從行(一切精神現象及物質現象的生髮以及變化活動,稱作‘行’)而生;又觀察行從什麼地方而生,馬上知道是從無明(愚癡為無明)而生。如果消滅了無明,行也就跟著消滅了;行消滅了,心識也就消滅了;心識消滅了,名色也就消滅了;名色消滅了,六入也就消滅了;六入消滅了,接觸也就消滅了;接觸消滅了,感受也就消滅了;感受消滅了,愛慾也就消滅了;愛慾消滅了,四取也就消滅了;四取消滅了,有業也就消滅了;有業消滅了,生也就消滅了;生消滅了,衰老和死亡,憂愁悲傷苦痛懊惱等等情緒也就都消滅了。像這樣從逆、順的次序觀察十二種因緣,到第三夜分之時,就破滅了無明之境。光明之相出現之時,悉達多便獲得了智慧之光,並且已經斷絕煩惱之障,而成就了一切種智。

定功現前,機緣成熟,就這樣在悉達多三十歲(公元前533年)那一年二月八日半夜時分,忽然一顆明星出現在天際,清清朗朗,照耀天庭,悉達多觸景會心,剎那之間豁然大悟。這時,本覺理與始覺智合為一覺,如如理如如智,理智不二,已經證到生死不滅,無罣無礙的涅槃境界,於是,悉達多由此而悟徹宇宙人生大道,跳出生死痛苦的此岸,到達涅槃解脫的彼岸,立地成佛,得證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之果位,而成為天上天下三界獨尊的天人之師。

悉達多成道後,即號釋迦牟尼佛。又因為是乘如實道來成正覺,又稱如來佛。四眾弟子及世間諸王、臣民等尊稱為世尊。

6.成佛是怎麼回事

佛,是佛陀的略文。又作休屠、浮陀、浮圖等,都只是Buddha不同的音譯而已。從意譯的角度,則佛為覺者或智者。覺有覺察、覺悟兩重意義:覺察煩惱,使之不為害於人,有如世間普通人覺知哪些東西為害而能趨避一般,所以名為覺察,這叫做一切智;覺知各種事物的原理,而能了了分明,就像睡夢之中覺醒一般,稱作覺悟,這叫做一切種智。自己覺悟之後,又能使他人覺悟的,智慧圓滿,功德無量,這才稱作佛。

悉達多斷絕一切煩惱,悟道成佛之後,即自號為釋迦牟尼佛。釋迦牟尼佛只是眾多過去、現在、將來三世諸佛中的一位。在佛教的理論裡,只要人能斷除煩惱,悟徹心性本源,都能成為佛。因此說,佛不是釋迦牟尼的專稱,而是覺者或智者的普通名詞。釋迦牟尼佛成佛之前以及之後,都動輒稱過去佛如何如何,可見他並不要獨霸這個佛的名稱,而是憫念世上陷入種種苦痛中的人類,用如來的智慧勸誘他們,使之覺悟世間一切現象的無常,從而修習至高無上的佛道,以至脫離生死的苦海,抵達極樂世界的彼岸。

為什麼悉達多成道後稱釋迦牟尼佛呢?釋迦,在漢語裡意譯作「能仁」,即能以仁愛的心來憫念人生,也就是佛教所說的大慈大悲心。因為佛能夠給眾生以安樂,能夠濟拔眾生的痛苦,以大慈大悲之心去救度眾生,這就是佛陀所具足的悲德。牟尼,意譯為「寂默」,是指佛在因地修行的時候,以自己心中本來具有的智慧光明,迴光返照自己的心源,斷除煩惱,智慧圓滿,這就是佛所具足的智德。佛具有能仁寂默、自利利他的智德與悲德,所以他的名字就叫做釋迦牟尼佛。

為什麼釋迦牟尼佛有如此具足的智德與悲德,根據佛經的記載,是在無量數劫以前,釋迦牟尼佛的前身修行有巨大功德,因此在這一世得以徹悟心源,斷除煩惱,成為覺者和智者。在這一世的悉達多太子是釋迦牟尼佛的最後一身,從此之後他就成為了功德、智慧圓滿的天人之間的導師了。

釋迦牟尼佛在成道之後,他觀察到一切眾生都具有智慧的種子,只是由於妄想、執著將這些種子的本來面目遮蔽住了,因此而墮入世間煩惱愛慾的漩渦之中,飽嘗種種痛苦而不能自拔,所以不能成佛,抵達智慧的彼岸。釋迦牟尼佛於是這樣說:「奇哉,奇哉,一切眾生,個個具有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若離妄想,則無師智、自然智,一切顯現。」這幾句話,言簡義豐,內容極為豐富,把佛所開悟的根本真理,和盤托出,一語道破。佛所開悟的道理,就是眾生心與佛心,無二無別(即毫無分別),本來一體。心即是佛,佛即是心。但這種道理比較幽深玄奧,所以不為一般人所理解。

佛認為,現在世界所有眾生,都不能覺悟到世間一切境象都是無常無我的道理,在無常諸法中,將虛幻的假象執著為真實恆久的存在;在無我諸法中,將虛幻之境執著為真我,於是就有了我執與法執兩種煩惱之心。因此便有貪心、嗔心、癡愚之心這三種根本的有害於人身心的煩惱產生。這三種煩惱對人的毒害如此之深,它蒙蔽了人的真如之性,遮掩了覺悟道體的智慧之心,因此,眾生便永遠淪於無常的苦海,無法得道成佛。然而眾生是否永遠不能悟道成佛了呢?其實也不盡然。只要眾生髮大菩提道心努力修行,把心中妄想執著的煩惱消除淨盡,那人人本具的佛性也即不用導師自然具有的無上智慧就會完全顯現出來,因此就能夠得到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抵達般若(智慧)之境,以般若之力而渡於極樂的彼岸世界。這就是即心即佛,即佛即心,不二而二,二而不二,不可思議的道理。

《法華經》說:「心、佛及眾生,是三無差別。」說的是心、佛以及眾生,雖然看起來是三個不同的名詞,有三種不同的差別,其實就其實體而言,是三位一體的。這裡說的心,是指真如妙心,十方諸佛修行得道,就是證得了真如妙心,這就叫做成佛。凡人們迷了這個真如妙心,就叫做眾生了。佛的真如妙心,應當在眾生的一言一默、一動一靜中去尋求。因為眾生人人都具有這個真如妙心,依此真心來修行,將來功德圓滿,智慧超勝,就一定會成佛了。即心即佛,眾生的修行其實就是要修心,只有將心修好了,才能成為真正的佛。古人說:「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只在我心頭。人人有個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佛教宣傳大慈大悲、救苦救難、普度眾生、離苦得樂,這種精神和理想使得釋迦牟尼佛將眾生的幸福與快樂、煩惱與痛苦和佛的慈悲心聯在一起,而將救度眾生脫離苦海到達極樂世界放在修持的第一位。不管我們今天認為佛陀有多大的局限,但這種宏偉的理想將永遠值得人們的尊敬。

眾生是佛成道的根源。就像一棵大樹,眾生就是這大樹的根,同時還要靠種種助道的因緣,才能開花結果。即是說,如果沒有了樹根也即眾生的存在,佛的得道成佛也就失去了意義。因此,佛是建立在人間世的,只是他的理想是要出世間,他以為只有走出這世間,才能擺脫所有的煩惱和痛苦。佛有一天對弟子說:「一滴水怎麼樣才能使它不會幹掉?把它放在空中,它就會被風吹乾;把它放在地上,它就會被泥土吸乾。只有將它放入大海之中,它才能和海水融和在一起,才能達到永遠不致乾涸的結果。」這就是佛陀為什麼要在人間建立佛法,普度眾生的原因。離開了眾生,佛也就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