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慾望變成我的奴隸

凡是人都有慾望,慾望的奔馳,會使人心非常危險。能毀滅了自己,也毀滅了世界,都是慾望問題。

這裡我們說一個阿拉伯文化中的故事。中東都是信奉伊斯蘭教的,有一個伊斯蘭教的老阿訇退休,在山裡修道。有一天一位中東的國王,帶一批人去打獵,這位國王射中一隻麋鹿,這只麋鹿帶箭負傷,拚命地逃奔,逃到這位阿訇的身後,阿訇回頭見這只麋鹿負傷,知道有獵人在後面追殺,就將寬大的袍襟把受傷的麋鹿掩蓋起來,不久國王的一名部下,先追到阿訇的身前,不見了麋鹿,就問阿訇有沒有看見,阿訇閉目修道,理也不理;這名部將問幾次都是如此,就說要殺掉阿訇,阿訇張開眼睛請問部將是什麼人?這名部將報告了國王的名號,阿訇說:你的國王是我的奴隸的奴隸,這位部將聽了大為光火,要把阿訇殺掉。這時國王正好趕到,問明原因後,轉問阿訇知道不知道犯了罪。

這位阿訇說事實上你是我的奴隸的奴隸。國王說:你的奴隸又是誰?你講得出來,可以無罪。阿訇說,你不要生氣,坐下來慢慢聽。我以前給慾望當奴隸,現在我修道了,已經懂了,再不會聽慾望的指揮了,我可以指揮慾望,所以慾望變成了我的奴隸。而你雖然當國王,卻充滿了慾望,連一隻麋鹿都不放過,可見你還是聽慾望的指揮,做了慾望的奴隸,所以你是我奴隸的奴隸。這位國王一聽恍然大悟,馬上拜這位老阿訇為師,追隨他學道了。這是伊斯蘭教流傳的故事。

所以說,思想領導自己正就正,領導自己壞就壞。我們現在說,思想形成了一個觀念,譬如戴有色眼鏡看東西,所看的統統不同,當我們懷疑有鬼,汗毛就豎起來了。佛經上就說,不必真的站到懸崖,自己坐著閉上眼,心想處身於萬丈懸崖,如跌下去會沒命,腳就會酸軟起來。這就說明心中慾望的可怕。

《論語別裁》

普現色身菩薩問維摩居士,你的佣人財產到哪裡去了?維摩居士回答,塵勞是他的佣人。塵勞是塵勞煩惱,中國文學形容這個世界是紅塵,這是中原文化,因為中原地帶是紅土高原,風沙一起,空中都帶有紅顏色的塵埃。現代的都市空氣污染,就不是紅塵,而成了烏塵。塵是指這個世界,勞是指這個世界中的眾生勞苦。在塵勞中的眾生,每天都有無數煩惱。佛說眾生在一念之間有八萬四千煩惱。何謂一念?一呼一吸叫作一念。你說自己沒有這麼多煩惱,對不起,那是你檢查不出來而已,那還不夠資格談學佛。盡管你在研究佛學,也到處去聽經,什麼活動都有份,只不過是個佛油子,佛教中的老油條,一點用處沒有,對自己都認識不清楚。要是自己起心動念可以檢查出來,你學佛可以算入門了。

維摩居士說「弟子眾塵勞,隨意之所轉」,塵勞就是我的弟子,我利用塵勞煩惱促成我道業成長,怎麼說我沒有佣人?我到處有佣人!

學佛用功夫就在下一句「隨意之所轉」,自己不要為情緒煩惱所困住,要把煩惱思想轉過來,轉煩惱成菩提。維摩居士說可以隨意轉煩惱,指揮它像指揮佣人一樣。

《維摩詰的花雨滿天》

佛說,輪迴以無明為本。換句話說,普通人,都是無明在做主。「一切有支輪,無明最自在,自在力所轉」,十二因緣裡,無明最難懂,它獨立為主的,做了你的主。比如說,明日早晨起來,第一個思想是什麼,你知道嗎?不知道,這就是無明。無明一來,你就跟著轉了。

「無明最自在,自在力所轉故」,就是無明做了你的主,無明自在了,你不自在,你做不了他的主,我們成為一念無明的奴隸。無明的原因你找不到,無緣無故來的,它是無作之作來的。比如,你好好坐著,忽然來了一個念頭,你就跟著亂跑,你找不到原因。你真懂了無明,就會真的明白十二因緣了。

了解了死魔、煩惱魔,所以要跳出死魔、煩惱魔,跳出無常,就不怕生死了。最大的魔就是死亡,死魔還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自己的無明。煩惱是無明來的,煩惱是果,無明是因。所以要明心見性,打破無明。無明破了以後,大智慧出現了,光明自在了。無明破了,明相現前,等於電燈開關一打開,一切黑暗沒有了。得道以後,智慧的光明呈現,晝夜長明,永遠清明,乃至跳出了生死,沒有無明乃至老死了,成就一切妙淨相,所以叫淨土。

打破了無明,到了這個真明瞭以後,身心立刻轉變了,身體變成嬰兒一樣柔軟光澤,身體每一個細胞都起變化了。所以密宗講「虹光之身」,變成光明身體,猶如明鏡一樣。這個時候,一念清淨,身體變了,你定中對整個身體內外,五臟六腑等等,都看得清清楚楚。這樣修持的成就,叫做「於界得度」,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也就是跳出這個界限,沒有限制。

《南懷瑾與彼得·聖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