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陘縣信外道門的很多,我講經的時候,他們的大老師,和弟子們都天天去聽。有一天晚上,我和同住的房東先生閑談,他也是一位外道的信徒,他說:

「法師講經講的真不錯,連我們村裡的那位大老師聽了都讚成。他說法師講的倒不錯,可不知有沒有道?」

「啊?」我說:「什麼是道,我還不明白呢!想必你們這村的大老師很有道吧!」

「喝!」他說:「我們這位大老師,道可大啦……」說這話時,他還一邊搖頭,一邊橫鼻子。

我說:「他有什麼道,你說給我聽聽。」

「喝!」他說:「人家那道大得很!能七天不吃飯!」

「啊?」我說:「這一條我就趕不上他,我一天得吃兩頓,他還有什麼道沒有?」我又接著問。

他說:「人家還能冬天不穿鞋,在雪地上走,夏天能穿皮襖,也不覺熱--法師你說人家這道不小吧?」

「啊--照你這一說,他的道真不小。」我笑了笑說:「不過他這是習慣性,不能算道,如果他這樣算道,那比他道大的還多得很!」

他說:「啊!還有比他這道大的嗎?——請你說說,法師!」

「對啦!」我說:「你是不知道,比他道大的太多啦!不過你沒見過,也沒聽說過。你說他能七天不吃飯,不是有兩句俗話嗎?‘早晨不揭鍋,晌午一般多。’不信你試驗試驗,如果他真的七天不吃飯,過了七天,吃的比誰還多,須得給那七天的空補上。你想一想,那能算省?那能算有道?你看那個夏天的‘知了--蟬,’在地底下可不知他吃不吃,一出了窟爬到樹上,生了翅膀,根本一點兒什麼都不吃,只喝風飲點露水。還整天高興的唱呢,你說他不吃飯的道,能比上‘知了’嗎?

」再說他能夏天穿皮襖,那也算不了什麼道。你看那些狗,不是一年三百六十天,總穿著皮襖嗎?它也想不起到夏天換件紡綢或多羅紗,不是也沒見熱死多少嗎?如果那位大老師他在三伏天穿著皮襖在外頭跑一圈子,恐怕也得熱的唿哧唿哧的!那算哪家的道?還有發瘧子的人,六月天穿上皮襖還凍的打抖擻,那也算道嗎?

「要說他冬天能赤腳在雪地上走,那也不算稀奇。你看那些鴨子,上凍的天還往河裡洗澡,樂的呱呱叫喚!還有那些家雀,不是從生下來就光著腳嗎?它抓在裸絲電線上都不過電,教大老師能成嗎?--你看比你大老師的道大的太多了吧!」教我說的他兩眼白瞪白瞪的,一聲也不響,只是抿嘴微笑。之後,我又向那位房東先生說:

「佛法不是矜奇立異,是平易近人。不教人練那些外道工夫,什麼點穴啦,運氣啦,腦瓜子出小人啦,又能飛到幾千里外,知道家裡有什麼事,如果一下子遇著老雕把小人雕去,那不更糟糕嗎?要知道佛法是教人修心,去那些貪瞋癡的習氣毛病,不是教修身,煉什麼長生不死,如果都不死,不成了老妖精嗎?世界還能容下,那不更要你爭我奪,沒有個完了嗎!所以佛法是教人知道身是‘眾苦之本'。身是無常,無論你怎樣保養,到時候非死不可。好像房屋似的,無論怎樣堅固,非壞不可,你不要設盡方法去保養它,——可是你也不要故意的作踐它,因為還要借他修行。」

「說到修行,並不是非當和尚不能修行,在家人,只要處世存好心,坦白直爽,不欺騙人,不禍害人,自己方便,於人方便,都是修行。」

我看他們很愚癡,所以用些平易近人的話來勸導他,但他一時半時也改不了舊習氣。後來他又說他大老師能吃野果不生病,又問老佛爺赤足,出家人為什麼不赤足,我問他:「你老師有道吃毒藥死不死?」

他說:「吃毒藥那還能不死嗎?」 

「不成!」我說:「你老師還是沒道,你看那些吸大煙的人,等大煙癮上來之後,沒煙吸,把鴉片煙吞下一塊去也不死,這也算有道嗎?如果算道的話,他比你大老師的道大的多吧!」

「至於赤足的事,是因為印度穿皮底鞋,容易傷害蟲類,釋迦佛是大慈大悲的;而且是因為他那裡天氣熱,所以才赤足。我國天氣冷,何必一定要赤足,就是我們能赤足,也是習慣性,算不了什麼道。像叫化子混不上鞋,冬天也赤足在街上走,那也算道嗎?」

就這樣教我把他說的閉口無言,也不再往下說了。本來出家人在社會上,往往因為一件很容易很平常的事,就被人欺侮,被人詰的沒話說。這也是因為平常自己不注意,所以才會被人輕視。

說這話有很多年了,有一次我遇見在家的一位舊同學,他是鐘錶鋪的經理,在談話的時候,他說:「哼!你們這些和尚,一點活不幹,只會消耗,不能替國家生產,如果都當了和尚,一動不動,還成什麼世界?」

他說完了,頭還故意的向旁邊一扭,顯出不屑理我的樣子。

我說:「照你這樣說,都當和尚不成世界,那麼都開鐘錶鋪就成世界啦!」

「嗯--」他說:「世界上的人,得各有職業,那能都開鐘錶鋪呢?」

「嗷--」我說:「既各有職業,不能都開鐘錶鋪,就得有當和尚的,當教授的,當公務員的,打鐵的,拉大鋸的……」

他說:「人家當教授當公務員的,作農的,為商的,都各有職業,與國家有益,你們和尚替國家作了些什麼?」

「以弘法為家務,以利生為事業呀!」我說:「淨化社會,改善人心,這都是出家人的責任。能夠以慈悲心輔政治之不足,助教育之不及,使人心潛移默化,改惡向善,這樣世界上就沒有爭奪啦!再進一步說,如果都當了和尚,我們這個污濁惡世,就成了清淨佛土!每一個人都是蓮花化生,再沒有這些殺人流血的事,就怕不能都當和尚。」

他說:「並不是我說當和尚的不好,就是因為和尚坐吃不動,好像只消耗國家似的--不免教不明白佛法的人譭謗。」

我說:「那也沒法啦!他們是不知道和尚是不應動的。」

「那怎麼回事呢?」他很驚疑的問:「和尚怎麼不應當動呢?」

我說:「和尚無論如何不應當動,如果和尚一動,世界就顯著更擾攘不安了!」

他說:「我不明白這個意思,請法師說說我聽。」

我說:「咱們先不說這個,你是鐘錶鋪的經理,當然對鐘錶很清楚吧!」

他說:「是呀!」

我說:「你知道鐘錶是怎樣成的吧?」

他說:「吶--當然我知道了,裡面有大輪子,小輪子,油絲,發條,還有許多小零件湊合起來,才成一個鐘錶。」

我說:「這些大輪子,小輪子,油絲,發條等東西,都是安在什麼上?」

他說:「都安在大軸上!」

我說:「這些大輪子,小輪子都得動吧?」

「對啦,有動的快的,有動的慢的,都得動,有一不動就出毛病。」

「那個大軸也動吧!」我問。

「嘿!」他有些瞧不起我的樣子說:「你才外行哩!大軸那能動,大軸一動,鐘錶就壞了沒有准了!」

「哼!我告訴你說吧!和尚就是’世界的大軸!‘和尚不能動,和尚一動世界就更紊亂了--你想:和尚要不為國家祈福,不去改善人心轉移風俗,偏要勒令他做旁的事,那不是強人所難,禍亂人心嗎?如果人心都失去了正常態度,世界那能不亂呢?」

說到這裡,他低下頭去沉思了半天又說:「就算你說的對吧!」

我說:「這不是強辯的,不信你拿我這話去問別人,看我說的這話合理不合理。」

「……」

「……」

像上面所說的這些話,都是很平常的事,但社會上一般不明白佛法的人,往往拿些很平常很輕薄的話來詰問出家人,這似乎是已成了社會的一種普通現象。不過對出家人來說,如果自己沒有一點應辯的法子,往往就被人所說倒。我和那位信外道的房東先生,辯駁了半天,又把我和那位舊同學所說的話給他講了半天,意思是讓他明白出家人並不是奇奇怪怪的,所作所為都是平易近人、與人有益的。出家人對社會的工作就是用善惡因果的事來教化人心,維繫人心。人事的變化,可以用武器來戕賊,來征服;人心的險惡!人心的變化!不是用武器能征服的,這必須用善良的教化,使每個人的心裡,存儲著一種正直良善的潛伏力,無論社會如何的險詐,這種潛伏在八識田中的正直良善的力量,總能維繫著人心的變化,不至於鋌而走險,所以和尚就是社會化導的中樞,也是世界的一個大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