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實知自心

坐禪的過程和我們人生的經歷一樣,二者具有共性。剛開始頭緒、想法總是很多,慢慢地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直接,也越來越簡單。剛開始坐禪,你要照顧的事情特別多,要照顧腿子痛,要照顧身體的坐姿,要照顧呼吸,要照顧妄想紛飛的念頭。你也可能試驗過很多法門,最後我們還是要回到一個根本直接的地方來。

根本直接的地方是什麼?這裡說到了坐禪的獨特之處。釋迦牟尼佛出家以後,在六年的苦行中,先後向當時印度其他修行人學習過坐禪,也達到了很高的境界,他的禪定功夫達到了無色界的非想非非想處定。

三界是欲界、色界、無色界。色界的禪定是初禪、二禪、三禪、四禪;無色界的禪定是空無邊處定、識無邊處定、無所有處定、非想非非想處定。

到了非想非非想處定的境界,生命的存在只是一個思想。在這個時候,悉達多太子仍然覺得生死輪迴的根沒有斷除,輪迴的鏈條沒有斬斷,那個迷惑還沒有真正地透過去,所以才有他後來在菩提樹下悟道這樣一個偉大的事件。

我們現在坐禪,有的人可能想調整一下身體,也有的人想開發出一點神通、特異功能等,其實最根本的,應該回到跟釋迦牟尼佛在菩提樹下所要完成的任務一樣的那件事上,回到那個共同點上來。這個共同點,可以說是出離生死輪迴,也可以說是覺悟。

有一部佛經,叫《大毗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簡稱《大日如來經》,裡面講到一句話,叫「如實知自心」,這是全部佛法的目標,也是我們禪修的目標。

如實知自心,如其本來地認識我們這顆心。如果我們如其本來地認識了這顆心,生死輪迴、生活中的迷茫、煩惱等問題,都迎刃而解。所謂的輪迴之苦,以及生活中的煩惱,都來自於心的迷失,認識了這顆心,也就意味著我們可以把握這顆心,能把握這顆心,就能把握我們的命運,也能把握我們未來的生活之路。

中國的祖師單刀直入,將禪修最後聚焦到這個問題上,就是認識這個心,這就是禪宗所說的「直指人心」。對於菩提達摩從印度帶到中國來的這個法門,中國的祖師在這裡得到了大受用,取得了大成就,就是因為直指人心,認識此心、見性成佛,這其實也是全部佛法的要害,千經萬論,所有法門,歸結到最後的要害,都在這裡。

我們在禪堂裡打坐,經過種種摸索和體會,最後大家一定要把心力聚焦到這裡,聚焦到認識你這顆心上面。身體的坐姿要不要把握呢?要。有的人為了培養自己的定力,讓自己靜下來數息,呼吸要不要修呢?也可以修,但是這個最終的目的,核心的目標要清楚。這個地方透過了,實際上整個人生的問題也就解決了。

禪門有一個有名的公案,是說馬祖道一的。馬祖道一是四川什邡人,離開四川到湖南南嶽的一個地方,每天在石頭上盤腿靜坐不動。禪宗六祖大師有一位高足,叫南嶽懷讓,是一個已經如實認識了這顆心的禪者。他看這個出家人很能吃苦,修行很用功,每天在石頭上盤腿打坐不動,於是想度化他。

他也知道這個年輕人還沒有擊中修行的要害,於是就拿了一塊磚,每天在馬祖身邊的石頭上磨。一個在那兒打坐,一個在那兒磨磚。馬祖坐在那兒還是不動,不理他,定力也夠可以的。

一天兩天三天,終於有一天,他有點不耐煩了,就問:「你整天在這兒磨磚幹什麼?很吵人哪!」懷讓禪師說:「我要把這個磚磨成鏡子。」馬祖問:「磚怎麼能磨成鏡子呢?」懷讓禪師說:「磚不能磨成鏡子,坐在那裡不動怎麼能成佛呢?」

這句話讓馬祖動心了,他說:「您說這個話是什麼意思啊?」懷讓大師講:「佛是覺悟,覺悟在心,不在身體姿態。心能夠覺悟就有佛在。你坐在那裡紋絲不動,那只是一個姿勢而已。」馬祖就問了:「那這個修行應該怎麼修啊?」

懷讓禪師又給他打了一個比喻:「一頭牛拉著一輛車,牛不走,我們趕車的人是用鞭子抽車還是抽牛啊?」馬祖說:「那當然得抽牛了!」懷讓禪師說:「這就對了!修行也是一樣,我們的心就像拉車的牛,我們的軀體就像這輛車,我們要讓這個車走,根本的下手處在這顆心上。」馬祖在這樣一番教導下,大悟。

由此我們就能理解,我們現在坐禪的這套方法是禪宗的一套方便,是過去禪門的祖師建立起來的使我們能在一個集中的時間段,集中精力在心地上用功、能有所突破的善巧方便。在這樣一個修行制度中,大家注沒注意到,前面我講到由繁到簡,最後要害是要回到認識自己的心上來。

如果回到這樣的要害上,那你坐在那裡可以修行,行起香來仍然可以修行,所以這樣的修行制度是行行坐坐,坐坐行行,不是一直坐著,也不是一直行。這種修行制度從根本上講,並不是讓我們修禪定。

如果有個人修出了初禪、二禪,進入了禪定,可以一坐幾個小時、一坐幾天,很顯然這種制度是不許可的,打個木魚、引磬你就得下座行起來,所以這個修行制度的要害不在定,不是讓我們深入地定在那兒。就像釋迦牟尼佛來到菩提樹下之前,他的禪定修得很深了,修到非想非非想處定了,仍然沒有解決問題。

那麼禪堂裡這樣一套方便,是讓我們把座上的盤腿和座下的行香統一起來,修行的要害就在你的心上,覺照能貫穿起來,從早到晚連綿不斷,一天一天地下來,這個力量才能聚焦。這個力量聚焦了,才可能在我們的心上發生突破。這就是我們禪堂修行的方便,在這個方便法門裡,你必須要懂得,把你的用功要打成一片。

什麼叫打成一片呢?行是這樣,坐也是這樣,喝茶是這樣,墩地是這樣,吃飯是這樣,回到寮房還是這樣,那麼這樣的七天或是幾個七天下來,你才可能發生突破。

如果在禪座上盤腿時心是很靜的,在用功,下座一經行,只是活動活動身體,當作是活動筋骨,那你就離開修行了。吃過飯,回到寮房,散心雜話,那你就不容易打成一片。要打成一片,必須要牢牢把握「認識這個心」這樣一個要害問題。

在禪宗的叢林中,關於這個問題的修行法門就是所謂的參話頭、參禪。要運用這個法門,客觀地講,需要一點坐禪的基礎,你連調身、調息都不懂,上來就要參話頭恐怕不現實。

有一定的基礎,再運用參話頭的方法,我個人覺得這是古代祖師給我們後學提供的一個非常好的方便法門。這個法門一下子就把我們的注意力聚焦到心念上。不管你開沒開悟,能聚焦到心念上,只要認真地用功,或深或淺,你都能有受用,有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