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講)

請大家打開講義第五面,甲三、隨文釋義

我們這次研究《百法明門論》課程,總共分成四大科:甲一、「論主略史」,甲二、「解釋題目」,甲三、「隨文釋義」,甲四、「結示勸修」。前面兩科是前言,是進入正文之前應有的認識,這兩科我們已經講解過了。今天開始,我們正式進入到論文的內容。「隨文釋義」:隨順論文的文字,來解釋其中的義理。這當中,我們把論文分成兩大科:乙一、承聖言以標宗。乙二、設問答以明宗。

古印度的一些重要論典,比方說《瑜伽師地論》乃至於《百法明門論》等等,印度人在解釋佛法,都是先做一個略說、總說,然後再廣泛的說明。本論的結構也是如此,首先「承聖言以標宗」─先傳承佛陀的聖言量,標出本論的宗旨,先簡單的把本論的宗旨標示出來,其次再用問答的方式,廣泛詳細的說明本論的宗旨。這是本論的結構方式。

乙一、承聖言以標宗

[如世尊言:「一切法無我。」]

天親菩薩在講《百法明門論》之前,先標出本論的宗旨。『如世尊言』:這個「如」就是「隨順」。意思是說,本論的宗旨不是我(天親菩薩)能夠覺悟的,而是傳承世尊在一切大乘經典的開示,這個傳承來自於佛陀的說法。就像我們一般經典的「如是我聞」,這是阿難尊者在結集經典時,先作一個表態,以下的經文,不是我阿難能夠覺悟到的,是傳承佛陀的法──我如是聞、我如是說,這個法是大智慧光明的佛陀所宣說的,是沒有錯謬、不顛倒的。天親菩薩亦復如是:「如世尊言」,皆是隨順於大乘經典佛陀的聖言量。

佛陀講什麼呢?『一切法無我』,這就是本論的宗旨。

「一切法」,在本論當中分成兩類:一個是「有為法」,一個是「無為法」。有造作因緣的就是「有為法」;不是因緣造作、呈現一種寂靜狀態的是「無為法」。「有為法」又分成兩類,第一個是「色法」,第二個是「心法」。「色、心」二法又分成兩類:一個是我們凡夫的—「惑、業、苦」雜染的境界;一個是聖人表現出來的—清淨的境界。上述這一切都叫做「一切法」,本論把它統攝成「百法」。這一切現象的百法,它的本質是什麼呢?「無我」,也就是:「人無我、法無我」。簡單講,這一切法,一定要假借因緣才能夠成就,離開了因緣,沒有獨立自主的體性。無論是人、或是法, 都沒有獨立自主的體性,這叫「無我」。

這是簡單的消文。我們看蕅祖的解釋,經文分成三段:

『此借聖言,以征起也。』天親菩薩先假借佛陀的開示來「征起」;「征」就是「證明」,證明這個宗旨是正確、不顛倒的;因為這是佛說的,佛陀所說的道理,當然是不顛倒的。來證明本論的宗旨。以下把「一切法無我」—「人無我」跟「法無我」做一個定義。

什麼叫「法」呢?『法名軌持』,「法」就是軌持,「軌」就是一種軌範。有了軌範,「軌生意解」,能令我們生起了解;「持」是任持自性,能任意的執持它的體性,不失不壞。

我們舉一個例子:譬如「撫尺」是一個法,是「有為法」的色法,有一個軌範,透過這個軌範,你就能夠認識它是一個撫尺──它的材質是木頭、形狀是長方形…下次再看到同樣的東西,我們就知道它是一個撫尺。因為它有一個軌範,使令我們對它產生認識,而這個軌範在業力還沒有消失前,能夠任持自性,保持住它的體性。又好比我們「人」也是一樣,這個人是某某法師,他的眼耳鼻舌身、他的相貌,有一定的軌範,他不可能今天是這個相貌,明天變成另外一種相貌,因為他有一個軌範,使令我們認識他;而且能夠在某個時段裡,保持他的軌範不失掉,這個就是「法」──凡是能夠見聞覺知的這一切,都是「法」,它所涵蓋的範圍很廣。

『我名主宰』,所謂「我」是指能夠獨立自主的主宰者。

我們一般常說:「我」住在色身裡面、我能夠主宰我的色身。其實我們哪能夠主宰?我們的身體剎那剎那老、病、死,你說「我現在要把老病死給停下來!」沒辦法,根本作不了主!我們的身體每一個細胞,都會起老病死的變化,你不能主宰,你沒有主宰的權力,是業力在主宰,所以講「無我」是正確、不顛倒的。『我名主宰』,能夠不受因緣的控制、能夠主宰萬法,這才叫「我」;當然這樣的「我」是不存在的。

『今既言一切法無我,須遍於一切法中通達二無我義也。』既然講「一切法無我」,不是某一部分的法,而是全部的法都是無我,因此我們學習本論,就應該普遍於一切法當中,通達二無我義──「人無我、法無我」,這是我們研究百法的目的;透過《百法明門論》的學習,我們了解到「一切法無我」的義理。這是我們在進入本論之前,天親菩薩先把本論的宗旨標出來,使令我們對到正文有一個明確的會歸處。

關於「一切法無我」,我們看附表一:「萬法唯識」。

『一切法無我』是整個大乘佛法的主要宗旨。小乘佛法但發明「人無我」,不發明「法無我」。大乘佛法主張二無我--「人無我,法也無我」,站在唯識的角度,它是以「萬法唯識」的思想來發明「無我義」;為什麼「一切法無我」?因為一切法是心識所變現,所以是「無我」。

淨界法師:大乘百法明門論

關於這個觀念,我們看圖表來解釋比較清楚:先看最上的第一個圓圈是「業力」;業力包括了身、口、意三業。什麼是「業」呢?就是造作,身口意所造作的行為就是「業」。比如說我今天拜佛,身體的活動──從站起來到跪下去、然後頭著地、再起來,你今天累積了一個善業;嘴裡念一句阿彌陀佛,這也是一個口的善業;內心一動,憶念佛陀、思惟佛陀的功德,這也是一種業力,凡是身口意的造作都是業。這樣的業力,它的本質是一種無常,佛法講「諸行無常」,就是說一切「有為法」都是剎那剎那在變化,但雖然它剎那剎那變化,也有它的功能,能熏習我們的阿賴耶識,就像香氣能夠熏習衣服,當香氣慢慢散發出來的時候,香氣會熏到我們的衣服上。

我們解釋什麼叫「阿賴耶」?「阿賴耶」是印度語,翻成中文叫「藏」,蘊藏的「藏」。什麼是「藏」呢?就是「攝持不失」。它能夠把我們的行為,不管是外在身體、口的行為,或是內心的活動,把它保存起來,但是阿賴耶識本身不造業。

我們可以把八種心識,簡單分成兩類:「前七識」是造業的,它能夠造作善業、惡業、有漏業、無漏業。而這個「第八識」它本身不造業,它是一種很微細的心識流動,非常微細。它不造業,它的功能是什麼呢?「攝持不失」,它將前七轉識所造的業力,保存下來,所以「阿賴耶識」其實就是我們有情生命的本體,也就是我們一般心理學說的「潛意識」。我們不容易發現,但是它存在。它是一個有明瞭性的心識,這個心識可以把你無量劫來所造的善、惡業功能,全部保存下來,就是所謂的「種子」;這個種子有引生未來果報的功能。

比如說:我今天念了十五分鐘的佛號,每一句佛號剎那剎那生滅,念完之後,我的第六意識,這個粗顯的意識,並沒有感覺身心有什麼變化;但是我們內心的潛意識已經開始產生變化了──-在你的潛意識裡面,佛號的功能加強、往生的力量也增加了一分、有漏的業力又被破壞了一分,這就是阿賴耶識「受熏」的道理──你一造業,第八識的「阿賴耶識」就會有變化,它是我們有情生命流轉的本體。

從這裡我們可以了解:阿賴耶識也不是有獨立自主的實體,它是受業力的熏習;你一發動業力,它就開始變化,不斷的變化──一下子善的功能增加、一下子惡的功能增加…它把你所有的業力,以「種子」的方式保存下來,等到這個種子達到一定的勢力,它就變現出果報來。

「果報」又可以分成兩類:第一個是「心法」,這是指前六識;第二個「色法」,這是指五根六塵。「心法」能夠明瞭分別,「色法」不能夠明瞭分別。比如這個撫尺,你把撫尺做得再精妙、再光滑再好看,它還是不能了別。了別就是心法。「前六識」它是一個「能取相」。一般我們認為這個「我」,大都是指第六意識,很容易對它產生人我執。我們的第六意識是一種比較粗顯的意識狀態,比如說我們坐在這裡,能夠思惟很多事情─思惟法義、思惟過去、思惟現在思惟未來…這完全都是第六意識的作用;第六意識是我們能夠感覺到的,它能夠分別種種事情。在經論當中,對於人的第六意識分成四種情況:

一、善根強、煩惱薄

這種人多數是從色界、無色界來的,過去生在高深的禪定中,幾乎沒有欲的活動;來到人間,他的煩惱很淡薄,也不需要什麼修行,煩惱本身就很淡薄。因為煩惱淡薄,過去生又經常聽聞佛法、思惟佛法,所以佛法戒定慧的功能特別強,他只要一修行馬上就成就聖道。像舍利弗尊者最初雖然是信外道的,但遇到佛法,七天就證得阿羅漢果──善根很強、煩惱淡薄,這是第一種,這種根器的人,當然很快就能夠成就聖道。

二、善根輕、煩惱薄

這種人雖然煩惱很淡薄,但是佛法的善根也淡薄,跟他講佛法的道理,他也聽不懂;講很久,還是不明白。雖然他不皈依佛法,但是他的煩惱淡薄,所以不會去造惡業。也有這種人,這是第二種。

三、善根強、煩惱重

這種人你跟他講佛法,雖然他能夠接受、也願意修行,但是一放逸,煩惱的活動也是很熾盛。這種人過去多數是從欲界天、人天而來的,生生世世在欲界的境界裡面活動。我們要是從欲界天來的人,這個人煩惱就很重。為什麼煩惱會重呢?因為你經常造作,業力去熏習阿賴耶識。我們每個人的內心狀態都不一樣,為什麼呢?這不是上帝創造的。你說「為什麼我經常有這樣的念頭?」因為你經常做這樣的事情,一次又一次造作,留下的印象就深刻了,不管是善法不管是惡法,都是這樣。所以這第三種人過去在佛法栽培的善根深,但是五欲的活動也很強盛。

四、善根薄弱、煩惱熾盛

這種人最糟糕,跟他講佛法的道理,他既不能接受、煩惱又很重,這種人多數是從三惡道來的;因為三惡道的果報不能聽聞佛法,也沒有機會聽聞佛法。三惡道的果報除了地獄,畜生跟餓鬼也有欲,有男女的慾望、飲食的慾望、各式各樣的慾望。長時間在慾望裡面活動,所以煩惱也很重,卻沒機會栽培善根,很可惜,把時間都空過了。

「第六意識」有這四種狀態,但是我們看經論,佛陀的意思:一個人煩惱重,要是「善根強」還有得救;如果這個人煩惱很淡薄,但是沒有善根,佛陀很緊張。因為你沒有善根,內心沒有光明、就沒有解脫的因緣。所以,我們的內心,經常的憶念「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經常的聽聞佛法、思惟法義,讓第六心識佛法的善根加強,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其次還有色法,色法分成兩種:第一個是「五根」,第二個是「六塵」。

「五根」:眼、耳、鼻、舌、身,這是講到我們的正報。有些人正報看起來很莊嚴,過去五戒十善的業力強;有些人看起來比較丑陋,就是五戒十善的業力薄弱;雖然他也有得到人的標準,但是他剛好及格而已,有些人福報大、人也高大、身體也健康,各人正報不同。

「六塵」:色、聲、香、味、觸、法,這是依報的環境。我們看歐美國家,像瑞士、加拿大,那裡的山河大地、生活環境就是莊嚴,空氣污染也沒有那麼嚴重;東南亞國家,生活環境水平就比較差,這也是各人的業力。

在《瑜伽師地論》上說,一個人造了殺業之後,墮到三惡道去,等三惡道果報受完,得到人的果報,殺業的勢力還會在,就像地震震完之後還有餘震,什麼樣的餘震呢?就是所招感的環境會有很多毒藥,吃東西也有毒藥、有各式各樣的毒藥,使令我們的壽命未盡就死了。這是因為殺業重。像我們台灣就是這種境界,人福報很大,但是環境污染也很厲害;我們從業力角度來觀察:很喜歡修佈施,但是也很喜歡殺生,就是這種果報,所以得果報的時候物質非常的豐富,但是有很多問題,很多會折損我們生命的東西在裡面,就是為了這個問題,你要維持生命你一定要吃,一吃就會念念折損你的生命。

這個就是依報的環境,色、聲、香、味、觸、法六塵的境界。這個就是我們所受用的,不管是正報不管是依報,都是所受用的。我們根據這樣的果報體,以「人」來說,多數會認為,第六意識住在我的正報裡,這個正報就是我的依止處,就像一個人住在房子裡,去受用這些色聲香味觸法,一般人是這樣的心情。

當然「第六意識」是無自性的,你看《弘一大師傳》你可以看得出來,弘一大師未出家之前,個性是一個風流才子,個性很豪放,但是出家之後,經過戒波羅蜜的熏習,個性變得非常小心謹慎,連走路都還看地上,看看有沒有小螞蟻。你看傳記他出家前、出家後,判若兩人。如果第六意識有一個「自我」,那到底哪一個才是弘一大師呢?出家前跟出家後的思想轉變那麼大。

所以我們的第六意識受於熏習,你用染法去熏習它,它就會有變化;你用清淨的法去熏它,它也會有變化;它的本質是空,但是它受熏。而且第六意識、這個果報體,它會繼續再造業,雖然它是過去串習而成就的一個心識跟色法,但是它會依止現前的心識跟色法再繼續造業;造了業之後,就會再熏習阿賴耶識,再變現下一期的果報…就這樣循環不已。在這當中有三種「相續」的情況:

第一、生命相續

有情的生命是相續的,這一期做人、下一期生天,天的果報受盡之後,罪業的力量成熟了,又墮到三惡道去…不管到哪裡,這個果報不會斷滅,它會一期再接一期。這是第一個生命相續。

第二、業果相續

生命怎麼能夠相續呢?背後是誰在支持呢?是「業力」,因為業力被我們的心識保存下來。第二個是業力相續。

第三、心識相續

業力怎麼能夠相續呢?就是「心識」的相續。因為我們的阿賴耶識,它一生一生相續,把我們業力的功能保存下來。生命相續、業果相續、心識相續三種相續。

我講一個小故事,大家體會體會這個觀念:佛在世的時候,舍衛國國王叫波斯匿王,波斯匿王有一次帶著茉莉夫人到山林間去遊玩,遊玩不是兩個人,他是帶著很大的軍隊保護著他去。遊玩過了幾天後,就要回城裡去,在回程當中,來到一個精舍(就是比丘修行的地方),這時候突然所有的大象,(他是坐著大象),都停下來,耳朵都豎起來,因為從僧團裡面,有一位比丘誦經的聲音非常的好聽。發出很優美的聲音,非常好聽,連大象都停下來,波斯匿王也很歡喜,波斯匿王也歡喜、茉莉夫人也歡喜、軍隊也歡喜,連大象都聽得很歡喜。

波斯匿王就說:「這位比丘發出這麼美妙的聲音,我一定要重賞他,我要賞他十萬兩黃金。」茉莉夫人說:「你想要賞他黃金,那你先拿出來。」波斯匿王說:「不可以,我要親自供養他。」茉莉夫人說:「您要先把黃金交給我,我再交給他。」因為茉莉夫人是佛教徒,經常跟比丘來往,她知道這位比丘容貌非常丑陋,恐怕波斯匿王見到他就反悔了,所以才會提出這個要求。最後他們還是去拜見這位比丘,結果波斯匿王抬頭一看:啊!這個人的聲音這麼美妙,怎麼長得這麼丑陋?看的都有點害怕,波斯匿王說,這個人的聲音這麼好聽,怎麼長這個樣子呢?就去禮見佛陀。

佛陀告訴他說:在過去久遠劫以前,有一尊佛出世,說法因緣結束後,就入涅槃,留下了一些舍利子。這時候有一位國王,很虔誠的皈依佛陀,準備蓋一座七層寶塔,用種種寶物來莊嚴這座寶塔。當然這是一個很浩大的工程,他就召集國內所有工程師、耗資很多金錢和時間來打造。其中有一位工程師,就埋怨說:「供養這幾個小舍利子,有需要這麼大的寶塔嗎?」經常抱怨,一邊抱怨一邊做。等到這座寶塔完成之後,寶塔很莊嚴,舍利子也供在裡面。國王帶著文武百官、老百姓禮拜,一禮拜的時候舍利子就放光。這個工程師本來看不起舍利子,經常出惡口譭謗,看到舍利子放光生起信心,痛哭流涕在舍利子前懺悔。我不應該起這樣的惡口。懺悔以後,還買了鈴掛在塔上供養佛陀的舍利,併發願希望生生世世皈依佛陀。

佛陀說:以前的那個工程師就是這個比丘,因為他譭謗口出惡口,譭謗舍利,因為懺悔、發願的力量,免除三惡道的果報。但是因為當時所面對的是三寶境界,今世雖得人身還有殘存的舊勢力在,所以招感丑陋的果報。由於他供養鈴,所以聲音特別美妙,內心當中曾經發願要皈依佛陀,所以今生得值佛出家修行,成就聖道。

看這個意思:我們所造的善、惡業,是不能相互抵消的!不可能說:「我過去造了殺業的惡因,我現在用佈施來抵消,沒有這回事情。」當這個業力被保存下來,它會一個一個得果報。所以我們的果報各式各樣都有,酸甜苦辣都有,為什麼呢?因為我們造業的時候,也是各式各樣的。這些業造作了之後,絕對不可能靠佈施來抵消的!唯一的方法就是「懺悔」,只有懺悔才能折損惡業。

我們造作「業力」去熏習「阿賴耶」,「阿賴耶」變現「果報」,有它的等流性,這就是發明「萬法唯識」的道理──是我們的業力,熏習了微細的「阿賴耶識」,阿賴耶識變現果報;果報當中,最主要的是「前六識」,這是比較粗的心識;前六識面對這個果報,又再繼續造業,這個業力又再熏習阿賴耶識,又變現下一期的果報…使令我們的生命相續、業果相續、乃至於心識相續。這當中都沒有一個獨立自主的「我」存在,完全是由於「業力」的作用而顯現出來的。

以上是總說,我們再看第二段「問答釋疑」,把「一切法無我」的觀念,用問答的方式來解釋。

『問:若實無我,誰能造業?誰受果耶?』

一般的思想是:應該有一個常住不變的「我」,這個「我」是獨立自主的,造業的人是「我」、受果報的人也是「我」。我們一般是這樣的思想。假設生命體沒有一個獨立自主的「我」,那麼誰來造業呢?我在拜佛,在拜佛的是「我」;假設沒有一個「我」,是誰在拜佛呢?誰能夠去創造業力,以後又是誰去得果報呢?換句話說:凡夫認為沒有一個「我」,因果就不能成立,因地是「我」造作的,果地也是「我」去受報的,應該要有一個「我」吧?提出了這個問難。我們看大乘唯識論師怎麼回答。

『答:然諸有情,心心所法,因緣力故,相續不斷,造業受果,於理無違。』說:有情眾生不一定要有一個「我」,才能夠造業。如果沒有「我」,誰能夠造業呢?『心、心所法』──是你的心!你現在那個明瞭的心,它就能夠造業,不一定要有「我」。就是你這個明瞭的心,煩惱重也好、善根強也好,都是過去串習來的。你的明瞭性─心王跟心所,它能夠造業。

『因緣力故』,你內心的心識,剎那剎那的「起心動念」,這個就是「因緣力故」,一下子起善念、一下子起惡念,而這樣的因緣造作相續不斷,白天也活動、晚上也活動,如同水流,相續不斷的流動。

『造業受果,於理無違』,你今世的心識去造業,下輩子的心識去得果報,這個道理是可以成立的,不一定要有一個「我」。就是說:你依止現在的心識去造業,好比你現在是一個男人,你以男人的心識去造業,下一生你沒有墮到三惡道,也沒有到天上去,你還是做人,做一個女人,當然這個心識就變化了,因為女人跟男人心識不同,這時候你就以女人的心識去受用果報。這個流轉過程,現在的心識跟下輩子的心識不一樣、思想也不一樣。男人跟女人的心識怎麼會一樣呢?你今生是一個乞丐,沒有錢,看到誰都會覺得很自卑,但是你修習佈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種種的善業,下輩子做一個轉輪聖王,七寶千子、統領四天下,那時候的內心狀態就完全不一樣了,充滿了自信。

『若實無我,誰能造業?誰受果耶?』就是:你現在的心識去造業,你下一生的心識去受用果報──「萬法唯識」。沒有一個「我」,因為你的心識有變化。如果我們的心識有一個獨立的自我,那不管造再大的善業、造再大的惡業,這個心識都不會變化;因為有「我」,它就能夠獨立自主,它不受業力影響而變化,事實上這個「我」是不存在的。所以說:『然諸有情,心心所法,因緣力故,相續不斷,造業受果,於理無違。』這跟緣起的道理是不相違背的;你的心識造業之後,心識就開始變化──造的善業強,心識善的功能就增強,心情也比較好,對自己的信心又加強;造的惡業強,心識就開始墮落;就是這樣『因緣力故,相續不斷,造業受果,於理無違。』我們將這個觀念再解釋一下:

「阿賴耶識」─我們生命的根本就是阿賴耶識,阿賴耶識的本質是不常又不斷。它受你業力的熏習,就「不常」來說:「生滅變異,虛偽無主。」它有生滅相、有變異相,這當中沒有一個主宰者。我們的生命體最主要的根本心識是阿賴耶識,阿賴耶識是「去後來先作主公」─「去後」生命結束的時候,前七識全都停下來,是第八識最後離開;「來先」也就是我們投胎的時候,第八識先投胎,先有第八識才創造出前七轉識,所以「第八識」是生命體的根本。

但是這個生命體,它不是一個常態,它會變化。《唯識學》比喻說:就像一條手帕,這條手帕一下子變出一隻兔子、一下子又變出一隻老虎,其實那是一種魔術的力量,它的本質只是一條普通的手帕。兔子、老虎都沒有真實性,這意思怎麼說呢?「魔術的力量」就是比喻「業力」,如果你造五戒的業力去熏習阿賴耶識,阿賴耶識就變現莊嚴的人天果報;如果你造殺盜淫妄的業力去熏習阿賴耶識,阿賴耶識把這些訊息保存下來,就變現三惡道的果報出來,這個果報就是一種苦惱的果報。就像手帕,能變出各式各樣的花樣來,這樣的果報都是隨因緣而變化的。

阿賴耶識它「不常」,但是可也「不斷」─「恆常相續,無有間斷」。雖然它不斷不斷地變化,卻從沒有斷滅的時候。我們的生命從無始劫以來,生命的水流,從無始劫流到現在,有時候做人、有時候升天、有時候墮到三惡道去…不斷的變化,但是「恆常相續,無有間斷」,從沒有間斷過,每一個剎那都有生命的存在。

『不常又不斷講出一個譬喻─喻如暴流』,就像是急速的水流。水流看起來有變化,一下子大波浪、一下子小波浪,但是這個水流一個接一個,中間沒有空隙。我們生命的本質,就是這樣不常又不斷。最後做一個總結:

『由此故知,定無實我,但有諸識,無始時來,前滅後生,因果相續;由妄熏習,似我相現,愚者於中,妄執為我。』依照這個道理可以知道:我們的生命體,不管是人的生命、天的生命、各種的生命,都沒有一個恆常住、不變異的「自我」;沒有這樣的「自我」。那是誰造業?誰受果報呢?『但有諸識』,是我們現前一個明瞭的心識,就是「八識」──它無始劫來,前滅後生,剎那剎那的造業,使令因果相續。

這樣一個心識的流動,剎那剎那創造業力,再由這個心識去得果報;在這樣虛妄的業力熏習之下、相續當中『似我相現』,有一個相似於「我」的相貌出現。因為我們的心識流動太快,這個水流流的太快,會讓我們感覺水流好像是一個水柱,其實這個水流是一個接一個的。我們的心識也是如此,它流動太快,我們察覺不到它的變化,以為是一種常住的;愚癡的眾生就執著為「我」,有一個「我」的存在。

如果說:我們的生命體有一個「我」,這個世間就沒有阿羅漢、沒有佛陀了!就是說,如果「我」是真實的,不是「因緣」熏習而有的,那這個「我」就不能消滅掉,修再深的戒定慧,都不能破壞它、改變它。而是沒有「我」,我們內心的本質是清淨的,是我們自己想出一個「我」來,自己打妄想想出一個「我」來。所以才能夠對治掉。因為這個「我」是不存在,就是真實的本來面目是沒有「我」,我們自己想出一個「我」,當然這個不真實,是可以對治的,就把它消滅掉,就是恢複本來面目了簡單講,本來就是這樣子,本來就是一個心識的流動,這個心識能夠造業,也能夠保存業力;一期一期的造業、一期一期的變現果報,心識就是這樣相續──「萬法唯識」。

「萬法唯識」的道理,我們可以用一句話來做總結,古德說:「法性本來空寂,因果絲毫不爽。」這句話講得很好!就著「法性」來說,一切法是空寂的──「無我、無我所」,沒有一個的獨立「自我」存在;雖然沒有「他還不「斷滅見」──因果絲毫不爽。「一切法空」,但是你不要造業,你一造業就有一種力量能夠得果報!因果絲毫不爽。

禪宗有一則公案叫「野狐禪」:百丈禪師有一次開講《金剛般若波羅蜜經》,《金剛經》一方面講空、另一方面又不斷滅。說法圓滿之後,大家都離開了,這當中有一位白髮的老翁,聽了非常的歡喜,跟百丈禪師頂禮。禪師就問他說:「你是誰啊?」看這個人氣質也不凡。他說:我過去是迦葉佛時代的比丘,(迦葉佛是釋迦牟尼佛上一尊佛,迦葉佛時代的人,人壽二萬歲),那時候他是一位上座比丘,他一位弟子問他說:「大修行人還落因果也無?」大修行人他的內心經常安住在畢竟空,那麼內心常游畢竟空,還受不受因果呢?「大修行人還落因果也無?」我當時回答:「不落因果」。大修行人因果不能夠繫縛他,不落因果。講這句話以後,五百世墮落野狐之身。因果也是各式各樣,他造了罪業,但是善根還不失掉。做了狐狸以後頭腦還很清楚,有些人做狐狸那就糊塗了。他有罪業使令他得到狐狸的果報,但是過去在佛法栽培的善根還在,所以繼續地聽聞佛法。這時候,他的心結解開了,希望能得到上師的印證,所以再問:「大修行人還落因果也無?」百丈禪師說:「不昧因果。」老人聽了很歡喜,就說:「我已經解脫野狐之身了!明天到後山去,有一隻很大的狐狸,就是我的尸體。」說完就離開了。

所以說:「大修行人還落因果也無?」就是「不昧因果」。一切法的本質「畢竟空」──無我、無我所;但是你一造業,在這個空性當中,就產生一股勢力、一種功能。雖然功能本身並沒有一獨立自主的我,但是在你還沒有懺悔清淨之前,它就有一種勢力,使令你在六道裡面得果報。如果它是一個善的業力,就會使令你在比較高層次的法界得果報,正報莊嚴、所受用的依報環境也莊嚴;如果這個業力是惡的,就會使令你在苦惱的三惡道得果報,正報看起來丑陋、外在受用的環境也苦惱。

「法性本來空寂,因果絲毫不爽。」這整個因果的建立,就是依止我們「心識」的流動,造業也是心識,去得果報、受用果報是誰呢?也是「心識」。「萬法唯識」──你的心識去造業,結果還是你的心識去得果報,所以說「一切法無我」。佛法講「無我」,不生斷滅見,就是這個道理,這就是本論的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