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生輪迴的習慣與體制化

也許你們會覺得奇怪，為什麼我一上來就跟你們介紹木魚和佛號。可能你們對此並不感興趣，木魚和佛號對你們來說是陌生的，就像我也不是很了解你們現在的大學生活一樣。我離開大學校園很多年了，現在看著你們，我真覺得自己老了。

記得那時候，我們宿舍幾個女生住一起。當她們聊天、打牌、逛街、戀愛、看電影、看小說的時候，我常常一個人在寢室的上鋪盤腿打坐。在她們眼中，我純粹就是個外星人。看到這個外星人，她們會自動變得很收斂，她們害怕那些帶着色彩的玩笑話會不小心染污了我。只有當她們失戀的時候才會爬到我的上鋪和我一起打坐，併發誓再也不找男朋友了，再也不相信愛情了，信誓旦旦地說以後跟我一起出家好了。現在回想起這些，我內心依然覺得她們是如此單純美好。

有時在網上碰到了，還會給我發她們的結婚照和寶寶的照片，告訴我她們找到了什麼樣的工作，發生了什麼樣的故事，說她們已經塵埃落定了。過不了多久，卻又流著眼淚問我：人心是複雜的，感情是沒用的，名利權勢不是萬能的，人要怎麼活著才快樂呢？

在我出家這些年，我一直很努力地解答這個問題，為別人，也為自己。人要怎麼活著才快樂呢？都說快樂是自找的，可到底要上哪裡去找呢？是不是像你們這樣背著書包跑到寺院來就可以得到快樂呢？沒錯，在這裡，你可以讓靈魂暫時沉靜下來，可是，離開這裡，將來走向社會呢？面對形形色色的人事物，還有巨大的競爭壓力，你是否還能堅守你的單純美好，是否還能繼續保有你的快樂呢？

我本人是直接從校門跨入佛門的。我對這個社會缺乏認識，我所了解到的情況都是聽來的。所以我不敢妄斷這個社會到底有多麼功利、人心有多麼浮躁、道德淪喪到了什麼程度。或許我們沒有選擇環境的自由，但我們擁有主宰心靈的自由。

佛教講「心能轉境，而不為境所轉」。為什麼現在會有那麼多人感覺浮躁，沒有辦法安靜下來呢？可能大部分人將問題歸咎於環境的不理想。事實是因為他從來沒有好好地照顧過、管理過、訓練過他的心，而是完全放任這顆心在外東奔西跑，他完全被外境主宰。基本上他不能改變環境，而是被環境同化。有時候，環境是個很可怕的東西，或者更確切地說：依靠環境是很可怕的。除了我們的內心之外，其餘一切統稱為「環境」。

我們花了大把大把的時間在環境上，隨著環境的改變而忽悲忽喜。新買的手機丟了、用了多年的QQ被盜了、關注的空間進不去了、喜歡的活動取消了、所愛的人不愛你了、拚命追求的還是落空了……你會為此糾結鬱悶，痛苦得死去活來。你有沒有想過，其實那些事情並不是那麼要緊，所有改變都是正常的，是你太執著自己的習慣了。要知道，執著什麼，什麼就會讓你痛苦；習慣什麼，什麼就會讓你變得脆弱。

今天早上你們也聽到了，師父開示大家不要因為搬房子而煩惱。寮房的電改工程非常繁瑣，貌似是它擾亂了師父們的清修，但這種擾亂正是修行最好的對境。對於習慣了生活在一種安穩環境中的人而言，很有必要去體驗一種不安穩。我們生活在這個娑婆世界，誰都不可能擁有一個固定位置，改變隨時會到來。就像昨天發生的雅安地震，那些不幸遇難的人，誰都沒想到2013年4月20日早晨8時02分就是他們的死期。他們很可能在8時01分的時候還在計劃著這一天要見什麼人，做什麼事，中午要吃什麼樣的午餐等等。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過《肖申克的救贖》，這是一部非常震撼的電影。如果沒有看過，我建議你們找出來看一看。對於這部電影，有很多可以討論的話題，譬如說永遠不要放棄理想與希望，即使是在人生最黑暗的時刻。又或者，通往成功的道路必須具備堅忍的毅力、過人的才華以及卓越的智慧等等。但我今天不想討論這些，我想說的是有關習慣的問題。

電影裡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字眼，叫做「體制化」。正如瑞德所說：「剛入獄的時候，你特別不習慣，覺得四處都讓人不舒服，到處都很壓抑，你憎恨監獄周圍的高牆。可慢慢地你會習慣生活在這其中，告訴自己既來之則安之。最後你會發現自己反倒是離不開監獄了，離開它，反倒活得不自在了。你變得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那就是體制化。」

影片中被體制化的象徵人物是在監獄呆了50年的監獄圖書管理員老布。為了不離開熟悉的監獄生活，他想盡辦法留在監獄，最終仍被驅逐出監獄。但他早已經習慣了監獄的規則：他需要別人給他下達命令，需要刺耳的口哨，需要嚴厲的制度，如果沒有它們，他甚至無法生存。這位老人在離開他生活了50年的監獄，離開熟悉的環境、熟悉的獄友以及冷漠殘酷的獄警後，他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在外面根本無法適應，再也找不到在體制之內生活的感覺。最終他只能選擇懸樑自盡。

習慣真的很可怕。想起有段時間，我需要依靠安眠藥入睡。因為我的頸椎壓迫神經，引起大腦嚴重供血不足，長時間的失眠導致體質每況愈下。當我開始接受醫生的建議服用安眠藥的時候，內心是牴觸的，我很清楚安眠藥不是個好東西。但之後服用的時間長了，我內心的牴觸完全消失了，我覺得服用安眠藥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我也看不到它對我造成明顯的傷害。

再到後來，我簡直無法離開安眠藥了。我已經懶得去尋找別的辦法來解決問題。直到某一個晚上，因為藥已經用完了，我變得極度煩躁，這才讓我猛然驚覺，我不能繼續依靠安眠藥了。哪怕後來有朋友繼續為我提供藥物，我也堅持不再服用了。直到現在，我的睡眠狀況依然不佳，但是內心很安靜。

影片中有一句話說：「人生可以歸結為一種簡單的選擇：不是忙著活，就是忙著死。」他試圖警示忙忙碌碌的人們，應該停下腳步，靜下心來看看自己的生活。如果你有必須依賴、無法離開的習慣，而這種習慣逐漸腐蝕你的信念、消磨你的意志、埋沒你的潛能、覆蓋你的本性，那你就不幸被「體制化」了。

在佛的眼中，絕大多數眾生都是被輪迴體制化了。他們習慣了輪迴，從未想過從輪迴中出離或者解脫。即便你好心告訴他一種切實可行地走出輪迴的方法，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拒絕，他們認為「希望是個可怕的東西」。佛道那麼長遠，眾生那麼難度，與其去追尋微乎其微的希望，倒不如安安分分地承受已經習慣了的痛苦。他們缺乏如安迪那樣堅定的信念、驚人的毅力以及卓越的智慧。這就是平庸之輩與傑出者之間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