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有和尚問石霜慶諸禪師:「聽說佛性像虛空,這對不對?」石霜禪師答:「臥時即有,坐時即無。」你睡覺的時候有佛性,打坐時佛性就沒有了。石霜是不是在點他:「你明明知道佛性無所不在,還有什麼好問的呢?」還是告訴他:「你以平常心看待佛性,它就有;你一定要追求的話,佛性就沒有了。」

聖嚴法師答:禪師講話總是很難捉摸。趙州從諗禪師也講過「狗沒有佛性」,《涅槃經》明明說眾生皆有佛性,這是常識。趙州不是不知道,而是對發問的人下了這帖藥:「你明明知道還要問!好,我告訴你狗沒有佛性,你自己去想想吧!」如果發問者回過頭來思索:「有無都是執著,有無是不二的,有無是同一個東西,有無只是語言上的遊戲。禪師這麼說是叫我放下。」那他就開悟了。

石霜禪師說躺下來時有佛性,坐著就沒有,跟趙州的「狗子無佛性」有異曲同工之妙。當你躺下來休息,不再執著於追求佛性,心中無掛無礙、無憂無慮、自自然然,佛性就在那裡,而且根本沒有來也沒有去。當你想藉打坐修定以開悟見佛性,這是造作,是「我」的追求;你追求時反而見不到它,等於沒有佛性,所以你還是放下一切吧!放下時就會發現佛性是什麼、到底有沒有。然而有與無不過是戲論,只要去體驗就好。

懷讓禪師曾告訴馬祖道一:「磨磚不能成鏡,打坐豈能成佛?」六祖惠能也說:「憎愛不關心,長伸兩腳臥。」只要心中不存對立的觀念,一片自在安閑,就可以把兩腳伸得長長地睡覺。佛性天然地、本然地、自然地就在那兒,一執著就不見了。這是禪宗的修行態度,一般人是否用得上呢?如果不多少具有人格修養、精神修養、學識修養,恐怕不容易。

拚命三郎型的人,沖、追、吼、搶、鬥,見了人就打,看到東西就要;這些人或許可以得到小的名位、小的權勢、小的利益,卻不可能做大事、成大業。那些謙和憨厚的人,看起來不像要追求什麼,卻能涵容、付出、奉獻,往往得大成果。正如老子所言:「既已為人己愈有,既已與人己愈多。」在這方面禪宗近乎老子。做人有點禪的修養和道家修養非常好,西方的有識之士也已經體認到這一點。西方人凡事以利益為前提,不論小我、大我皆如此;看起來很不錯,但他們已發現這是很痛苦的事,不能得到身心的安寧。所以,許多對西方文明感到失望、對西方哲學感到無奈的人,已在試著接近、接受、享受禪的哲學和修行。希望這些禪語的解說能對台灣及中國的社會有所助益,這一百則也就沒有白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