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門的修道,並沒有特別奇特之處

無門慧開禪師(1183—1260)是宋代著名高僧,字無門,杭州人。幼年出家,廣識經論。於萬壽寺崇觀參趙州「無」字公案而得悟,紹定二年(1229),為給皇帝祝壽而譔寫《無門關》一卷,被譽為禪門三大聖書之一,與《碧岩錄》、《十牛圖》齊名。無門慧開禪師不僅是一位高僧,而且是一位詩僧。他一生寫了大量禪詩,表述自己的修行體驗和對禪法的見解,他的很多詩歌都以富含禪理禪機,成為佛詩佳作,在禪門中代代相傳。他的《飯熟已多時》便是其中的代表,詩云:

只為分明極,翻令所得遲。早知燈是火,飯熟已多時。

無門慧開禪師的這首詩歌是根據趙州禪師系列「平常心是道」的公案而作。為更好的分析本詩偈,我們應當首先了解一下趙州禪師的生平及公案。趙州從諗禪師(778-897)是唐代著名高僧,常住河北趙州大弘其「平常心是道」的禪法,世稱這一禪系為趙州禪。趙州禪師經常以「喫茶去」、「洗缽盂去」、 「庭前柏樹子」等公案接引學人,在後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成為後世禪子經常拈提的公案,在禪門中廣為流行。

趙州從諗禪師的生平事蹟,各種燈錄中都有記載,據《五燈會元》所載:趙州禪師是曹州(今山東曹縣)郝鄉人,生於唐大歷十三年(778)。因晚年久居趙州觀音院,故時人多以趙州相稱。他幼年即孤介不群,根性穎利,自幼辭親出家,在曹州扈通院隨師受業。師勉之聽習於經律,他僅染指而已。後參禮南泉普願而悟理,深受器重。後往嵩山琉璃壇受具足戒,再返回普願處依止20年。其後又參禮黃檗、寶受、鹽官、夾山等諸禪師。80歲時結束遊方生涯,定居河北趙州城東的觀音院,主持40年。在此期間,他受到燕王的供養,並移居真際禪院。乾寧四年(897)圓寂於真際禪院,當時「通俗車馬數萬人,哀聲振動。」後謚為真際大師。各種僧史燈錄對他的評價很高,世人稱之為「趙州古佛」。

趙州禪師繼承南泉普願禪師「平常心是道」的禪法,在趙州大力弘揚,並留下了很多膾炙人口的公案故事。如其「趙州茶」公案。師(趙州)問新到: 「曾到此間麼?」曰:「曾到:」師曰:「喫茶去。」又問僧,僧曰:「不曾到。」師曰:「喫茶去。」後院主問曰:「為甚麼曾到也云喫茶去,不曾到也云喫茶去?」師召院主,主應喏。師曰:「喫茶去。」喫茶是叢林中日常僧事。趙州禪師就是讓禪者在日常生活中體會禪法。另有一則與此相仿的「趙州洗缽盂」公案。有僧問:「學人乍入叢林,乞師指示。」師曰:「吃粥了也未?」曰:「吃粥了也。」師曰:「洗缽盂去。」來僧聽罷趙州禪師之語,豁然有悟。在禪門中,飲茶、吃粥也是平常之事,趙州的「洗缽盂去」,指示參禪者要用心體會禪法的奧妙處,要知道禪不離日常生活。日常生活中的洗碗、吃粥都是修行,趙州就是讓學人在日用中認識本來面目。

無門禪師的這首詩偈正是根據趙州禪師的以上公案而作,詩歌前兩句「只為分明極,翻令所得遲」,是說很多禪子都是以一顆向外馳求的妄心來尋覓悟道的方法,其結果是越心外求法,卻與道越遠。於是在禪宗史上,有很多禪僧為了早日明心見性,便行腳朝山想得到名師的指點,其結果花費了很多功夫,浪費了大量的時間,最後也沒能悟道,反而弄得自己面容憔悴。

禪宗史上有很多高僧都反對禪子外出行腳參訪,認為這樣並不能夠使人早日悟道,反而會障礙自己的證道。趙州禪師曾在八十歲時行腳參訪,結果非但沒能證道,反而還消耗了時間和精力。於是禪門便有人評價趙州禪師行腳一事說:

趙州八十猶行腳,只因心頭未悄然。及至歸來無一物,始知空費草鞋錢。

無門慧開禪師認為,若禪子不能觀照自心,只知心外求法,這樣的禪僧就像當年的趙州禪師一樣,到處尋師訪道,最後一無所獲地回到原來住處,才知道知己白費了一番功夫。這種看似求道的方法,其實成了修道的障礙。其實,真正的悟道是不需要心外求法的,只要有「無處青山不道場,何須策杖禮清涼」的心,你會感到處處都是道場,你處處都可以豁然開悟。正因於此,某尼在其悟道詩中云: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嶺頭雲。歸來偶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修行之人若是帶著分別心和妄心來求得悟道,反而浪費了時間,導致悟道了不可得,因而,「翻令所得遲」了。

後面兩句「早知燈是火,飯熟已多時。」表面意思是說,如果早知道燈和火實際上沒有什麼區別,那麼現在飯早已煮熟多時了。其內在本意是說,當一個禪子能夠放下自己的執著,拋棄你的分別心,用心靈去觀照體驗內在的本質,在日常生活的一般行事中去體驗禪法真諦,你就可以一朝體悟,見自如來自性,你的生活才能變得自然而灑脫,單純而圓融。

慧開禪師認為,修行都是在平常生活中實現的。所謂穿衣吃飯、運水搬柴皆是禪,不需你去千般思量、萬般執著。慧開禪師這種「日用是道」的思想,是繼承前輩禪宗高僧的觀點而形成的。關於在無分別的日常生活中證道的理念,禪宗史上有很多高僧都有自己的見解。有一次,有源律師問大珠慧海禪師:「僧人修道,還用功嗎?」

大珠慧海回答:「用功。」

問:「如何用功?」

答:「饑來吃飯,困來即眠。」

問:「所有人都是這樣,他們跟你的用功一樣嗎?」

答:「不一樣,他們吃飯時不肯吃飯,百種須索;睡時不肯睡,千般計較,所以不一樣。」

大珠慧海認為,只要隨緣任性度日即是用功,即是無修之修。其「饑來吃飯,困來即眠」之語,即源於此理。已明瞭者也是餓了吃,困了睡,在外相表現上與常人無異。他們的心總安住於當下,再無馳求,對外境之違順便能不拒不迎,自然隨緣。如此「饑來吃飯困來眠」,與佛道合,才是用功。常人心思總在造作分別,不能停歇,於諸境上百種追求,千般計較。遇順境者,則千方百計留之戀之;遇逆緣時,則費盡心機除之去之。若圖謀不成,則憂上添憂,怖上加怖,乃至惶惶然不可終日。至此境地,食不甘味,寢不成眠,雖求「饑來吃飯,困來即眠」,亦不可得。明白此理之後,無論吃飯睡覺,乃至日常生活中種種行為,皆為修行,皆成功德,皆是隨緣度化。

慧開禪師在這首偈頌中,正是以趙州禪師的「喫茶去」、「洗缽盂去」的公案,告訴我們,禪門的修道,並沒有特別奇特之處,它讓我們心不外求,觀照自心。通常讓禪子在日常吃粥、洗缽、喝茶等無功用的動作中,讓學人領受佛法,從不特意去論究迷悟、凡聖之話語。顯示禪法無非是從日常一一之行履中去領受。